第一百八十章 爭議

就在京城的人們沉浸在過年的歡樂氣氛中時,遠在湖廣的盧象升正率軍跋涉在崇山峻岭之中。

壽州一戰擊敗高迎祥、張獻忠余部後,經過數日短暫的修整後,盧象升帶兵尾隨高迎祥向西而去。

一路經過河南汝寧府、南陽府時,盧象升分兵掃蕩從壽州敗逃到河南西部,然後聚集起來打家劫舍的小股殘匪,中間耗費不少時日。

高迎祥西竄時並未顧及大隊步卒和普通匪眾,流落到河南西部幾府的流賊著實不少,這些殘餘流賊雖然不具備攻打府縣的實力,但仍是搶掠村莊和大戶,對當地的治安造成嚴重的影響。

盧象升不斷接到所經府縣官府主官的稟告,說是流賊死灰復燃,數百數百上千一股,嘯聚山林、為禍地方,懇請理臣派兵綏靖地方,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

在數次查看輿圖,研判高迎祥西逃目的及動向後,盧象升判斷流賊或進入湖廣,在山高林密的鄖陽附近休養生息,網羅賊眾後尋機東山再起,或是走淅川去往商洛山一帶,準備伺機返回陝西。

要是前者的話,自己沒必要率隊急趕。流賊既然要找地方落腳,那自己率軍從容跟進既可。到時尋見流賊盤踞之地,或是襲殺或是強攻,相信猶如驚弓之鳥的闖賊殘部並無多少必戰之心。

若是後者的話那就更不用擔心了。

盧象升從朝廷下發的塘報中知道孫傳庭和洪承疇都在陝西,也知道孫傳庭屯田練兵頗見成效,更兼有洪承疇率領的兩萬精銳官軍一直在陝西與賊交戰,如果高迎祥不明情況下竄入陝西,正好遭到孫、洪兩部的聯合打擊。

鑒於情況並不緊急,盧象升遂在汝寧府和南陽府分別駐留了一月之久。期間他將祖寬和李重進部分為三百騎一隊,輔以其他三軍的五百步卒輪流出擊,其他大部官軍則趁勢歇息休養。

在當地官府選出的敢戰之士的引領下,小隊官軍依仗人少而精,迅速出擊剿殺佔山為王的各股流寇。

兩個月後當盧象升率部離開時,汝寧府的確山、真陽、泌陽,南陽府的鄧州、內鄉、新野、鎮平等州縣境內的殘匪被徹底肅清;並且通過審訊俘虜,觀察大軍所經留下的痕迹得出結論:高迎祥部並未走淅川進入陝西,而是向西進入鄖陽府境內。

隨著深秋季節的到來,天氣逐漸轉涼,但幾天一場的小雨也慢慢減少,沿途路面變得乾燥結實,更加有利於長途行軍起來。

當盧象升部從南陽府進入湖廣的鄖陽府鄖縣一帶時,得到了當地縣府的稟告:前端時日確實有流賊經過,但並未攻打縣城,而是在劫掠了數個村莊後從縣城北穿過後向西而去。

盧象升立刻遣數隊探馬向西追蹤而去,並派人知會鄖陽巡撫宋祖舜,讓其前來鄖縣商討要事。

等數日後派遣的探馬接連返回稟報時,鄖陽巡撫宋祖舜才姍姍來遲。

據探馬回稟,他們數隊接力,前出數百里後,在西陽關附近探查到曾經有大隊人馬經過的痕迹,確認流賊渡過白河,進入了陝西境內。

就在盧象升俯身查看案上的輿圖時,宋祖舜優哉游哉的進入盧象升的營帳中。

年近六旬的宋祖舜是萬曆四十年的進士,論起科場與官場的資歷,都要比不到四旬的盧象升深厚許多;所以倚老賣老的他,並未把盧象升放在眼裡,私底下與幕僚偶爾談到盧象升時,宋祖舜輕蔑的斥其為「幸進之臣」。

在接到盧象升遣人知會後,宋祖舜本待稱病不來,但在幕僚的提醒下才忍著氣從鄖陽趕來。

鄖陽府距鄖縣不過四十餘里,宋祖舜愣是在三天以後才到達這裡。

他覺得盧象升應該前去鄖陽府拜會他這個老前輩,而不是讓他來這裡等待接見。

雖然盧象升貴為五省總理大臣,但宋祖舜認為那只是個臨時差遣,說不定有一天剿賊不力的情形下就會被一道聖旨給罷免。

聽到親兵的高聲唱報後,盧象升抬起頭來。看到眼前這位面上富態滋潤,一部花白鬍須的巡撫,心中不由暗襯:鄖陽地處三省交界,向來是窮土僻壤,怎地這位老先生猶如富家翁一般。

他面上帶笑,拱手寒暄道:「可是宋前輩當面?後進這廂有禮!」

宋祖舜皮笑肉不笑的微微拱手還禮道:「不敢當部堂之禮啊!老夫宋祖舜,聽聞部堂相召,遂放下所有公事急忙趕來聽命!不知部堂有何要事吩咐啊?」

盧象升心下微微不喜,心道:某敬你是科場前輩,這才先給你行禮。莫非爾以為本官這正一品大員比你品級要低不成?

他慢慢放下雙手,手撫玉帶,換成官場的語氣,淡淡的道:「本官奉聖命總理五省軍事,前番於壽州大敗闖賊後追至鄖陽,故遣人將宋撫治喚來。一則是詢問鄖陽是否清楚流賊動向;二則是貴撫治要統兵趕來與本官合兵一處,向西追擊闖賊之敗兵;三則是煩請宋撫治備好大軍所需糧草一千石,以免將士們因缺糧而無力追賊。這可是事關剿賊之大事,還請貴撫治儘快處置妥當為好,否則若是耽誤剿賊大事,聖上與朝廷怪罪下來,你我可吃罪不起!」

其實盧象升並不缺糧草。在河南這兩個月,不光是將賊寇們搶來還未用掉的糧草據為己有,汝寧府和南陽府以及下轄各縣的官紳士紳們,為了早日將流賊趕跑或剿滅,也是捐輸了不少糧餉。

但他看到宋祖舜傲慢的神態舉止後,瞬間決定要拿捏這老傢伙一把。

叫你不拿理臣當幹部!

五省總理雖然只有軍權,但這項權利在流賊肆虐之地可以無限放大,任何事都可以用事關剿賊的名義作為旗號。地方官要是不積極配合,盧象升一個奏本上去,不配合的官員基本會被朝廷罷官,甚至會被錦衣逮治入京。

只是盧象升生性寬厚仁慈,基本沒用這項權利壓人。若換了洪承疇、陳奇瑜等人,這宋祖舜丟官罷職都在頃刻之間。那兩位可不是善茬,也不像盧象升這般好說話。

宋祖舜也是官場老手了,豈能聽不出盧象升的話中之意?

他心裡既驚又怒,面上也是青白互現,一張富態的老臉上滿是尷尬之色。

但盧象升的話並不過分,官軍剿賊需要糧草,地方官府負責協助籌辦,這是朝廷早就明令過的。

宋祖舜負氣之下只能拱手回道:「事關剿賊大事,下官自當儘力而為!只是鄖陽窮困天下皆知,更兼數月前獻賊等數股流賊竄至西南之竹山、竹溪一帶,四處攻伐縣城及鄉下士紳,收攏失地之農戶,聚眾數萬嘯聚鄖南。下官只得責令各縣招募青壯把守城池,自身則親率數千衛所兵防守鄖陽府城,實無餘力再行征糧與遣兵,還望部堂體諒鄖陽上下之苦衷才是!」

盧象升驟聞張獻忠率部在鄖陽南部活動,心下也是一驚:難怪壽州之戰時未見獻賊主力,自己率部沿途掃蕩時不見獻賊的旗幟,原來早就匿至此地!此賊確實狡猾難制,其竄至鄖陽應是蓄謀已久之舉!鄖陽窮困農戶甚多,更有利其招兵買馬,蠱惑百姓;看來闖賊暫時顧不上了,得先將獻賊剿殺才可!

想到這裡,他顧不上追究宋祖舜推脫征糧派兵的責任,介面問道:「宋撫治可曾見獻賊所張旗幟?除獻賊外,都是哪股賊寇盤踞鄖陽?」

宋祖舜搖頭道:「獻賊勢力最強,故人盡皆知,其餘別股賊實力稍遜。有傳聞綽號老回回、曹操、劉國能之名,此等賊俱在房縣、保康一帶,距鄖陽稍遠!」

宋祖舜見他果然聽到流賊時便忘記糧草一事,心下不由暗喜:「別看爾貴為一品,於官場上還是嫩了點!」

他卻不認為盧象升此舉是一心為國,而不屑於官場內鬥,只是以自己陰暗的內心去揣度盧象升而已。

盧象升回到案前,俯身觀看輿圖,不一會直起身子轉身對宋祖舜道:「宋撫治且回鄖陽緊守,本官自會率軍前往獻賊所在之地進剿!」

宋祖舜得意洋洋的返回鄖陽府。盧象升的到來讓他如釋重負,這回他終於可以不用害怕擔負失土之責了。不管是獻賊還是曹賊,自有你這五省總理去剿,本官小酒照喝,小詩照做,只要朝廷不行文,老夫絕不上疏自請致仕。

待宋祖舜走後,盧象升即刻召集祖寬等人齊至營帳之中,商議最新的賊情以及剿賊方略。

眾將對剿闖還是剿獻發生了激烈的爭執。

祖寬、李重進、秦翼明等諸將認為:闖賊部已經遭受重創,主力騎兵損失殆盡,一路逃亡陝西的路上因缺少補給、病疫齊發、道路難行等因素,其剩餘馬隊會十不存一。此賊乃朝廷心腹大患,況且是由我等將其擊敗,應畢其功於一役,追上去將其徹底剿滅,那可是難得的大功一件,封妻蔭子就指著闖賊的首級了。若是讓他人摘了桃子去,未免讓人難以服氣。

而黃得功、楊茂功等人則認為,不管是闖賊還是獻賊,都是必剿之巨賊。現下放著眼皮底下正在禍亂地方的獻賊與不顧,只是為了立功受賞的私心而前去追剿闖賊,此舉非朝廷官軍應有之舉。況且我軍在汝寧、南陽駐留時間太久,此時已追之不及,不如先剿滅獻賊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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