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圍困

馬進忠放下酒碗,打了個酒嗝兒,一股難聞的臭味從口中噴出,黧黑的面孔泛著青白之色。

他厄斜著已有酒意的雙眼,掃視一下正埋頭大嚼的混天王和仁義王,語帶不屑的開口道:「俺說兩位頭領,這是許久不曾吃到羊肉不成?怎地如此貪吃?適才俺的話恁兩個可是願意?!」

仁義王手中拿著一根羊腿骨,口中咀嚼著大塊的羊肉,含混不清地說道:「馬頭領有話只管說,俺和老張聽著就成!」

三人中他的實力最弱,手下只有不到萬人,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千餘老卒,所以他早早把自己位置擺正了。

混天王張三順手下有一萬多人,老卒兩千多,在西北算是實力較強的一個;但比起坐擁兩千多馬隊,步卒一萬多人的馬進忠還是差了不少。

他聽到馬進忠有當西北流賊老大的想法,雖然心中不服,但無奈實力不如人,只能先看看風向再說。這次也是形勢所迫趕來合兵,想著跟在後面打個順風仗檢點便宜,等勢力強大後再做打算。

混天王放下一塊肥肥的羊肉,把沾滿油漬的雙手在衣袍上抹了抹,咽下口中的肉食後開口道:「俺可是聽說,新來的巡撫孫老倌在黑水峪把高闖王給剿了;高闖王手下可是人多勢眾,俺們仨加起來也不是個兒,馬頭領你那個本家兄弟馬世忠不也是跟著高闖王?這回怕是夠嗆!現下這鳳翔來了曹總兵和小曹將軍就夠俺們受的,要是俺們折騰出大動靜來,把那個孫巡撫引來可怎生是好?」

馬進忠嗤了一聲:「俺那個兄弟是何情形俺也不知,個人有個人的福氣,由他去!老張你就是膽小,曹總兵和小曹俺們是有點怵,可要說那孫巡撫能來就是你甚事不懂了!」

仁義王接過話茬問道:「馬頭領是說孫巡撫來不到俺們這邊?這話怎講?俺們這地界也是孫巡撫管著啊?」

馬進忠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角的酒漬,看了看眼巴巴等著他說下去的二人,沉了沉後方才得意的繼續道:「恁倆是不曉得,陝北那塊地界上義軍足足有幾十萬人馬,那邊鬧得可凶著咧!朝廷哪有空閑管俺們?現下定是調集大兵去剿了陝北義軍!那孫巡撫能不去?」

混天王不服氣的接話道:「馬頭領說的俺都知曉,朝廷要是把陝北義軍剿了,還不得折回頭來對付俺們?」

仁義王附和道:「老張言之有理啊!俺們還是收著些好。俺看就別去打靈台了,這搶大戶糧草和破城殺官可是兩回事,真要惹惱了朝廷,剿了陝北就能來剿俺們!俺是覺著,俺們小打小鬧的,朝廷不太計較,俺們有酒喝有肉吃就成!」

馬進忠兩眼一瞪,喝道:「放屁!就恁倆這狗膽子怎地做了義軍?!現下這鳳翔、平涼哪還有大戶讓俺們搶?那些孬種差不多都帶著糧草金銀躲進了縣城裡去!外邊就剩下些窮莊戶泥腿子!這些比俺們還窮的賤種有肉還給俺們留著?!高闖王被剿了是不假,可朝廷花了多少年才擒住他?陝北幾十萬義軍是易剿的?俺看了,沒個三五年,官軍根本打不下陝北!趁著這空兒俺們不生髮,難不成躺著等死?!」

馬進忠的一席話說的仁義王、混天王無言以對。

二人仔細一琢磨,馬進忠說的確實有道理。

高迎祥也是由小賊做到巨匪,他們這夥人還沒造反時就知道闖王的大名,直到今年高迎祥才被官軍剿滅,這說明官軍並不都是像大小曹將軍一樣能打。

現在正如馬進忠所說,他們應該趁著官軍有可能全力圍剿陝北義軍,暫時顧不上他們的時候藉機壯大起來。

光搶鄉下的大戶白搭,那些大戶也只是田地稍多一些的地主而已,裡面積存的糧食等物資也不會太多。而縣城就不一樣了,縣裡的有錢人幾乎都住在城裡,還有各種商鋪以及官府的府庫,這得有多少好東西?要是能打下一座縣城來,裡面的糧草金銀那還不得頂一百個大戶?

只要有了足夠多的資本,招兵買馬還不容易?

想到這裡,混天王一拍桌子高聲喝道:「幹了!俺們去打靈台!」

仁義王也跟著道:「成!俺們就聽馬頭領的!要是小曹將軍再來湊熱鬧,俺們幾萬人正好滅了他!」

馬進忠雙手一拍,喜道:「中!這才是頭領的樣子!今日教兒郎們好生歇息,明日俺們就向東去!破了城,俺馬進忠決不食言,好東西俺們三個平分!」

就在流賊營地里熱鬧紛呈之時,白石原東北面數里之外的一處無名之原上,幾名身著棉甲的官軍探馬蹲伏於與長密的茅草中,向白石原方向瞭望著。

此原地勢要比幾里外的白石原要高出一些,身在原上,白石原以及附近十餘里的地形一覽無餘。

這個原雖比白石原險要,但面積較小,並不適合屯駐大軍。

四處觀望良久,確定上下白石原只有南面一條主路,其他三面皆是陡峭的山坡密林之後,為首一人打了個手勢,一行人貓著腰轉身向北面行去。

在原上一處隱秘的樹林邊,幾名官軍探馬躲在樹後,彎弓搭箭警惕的掃視四周,十幾匹戰馬拴在樹榦上,正悠閑的啃食地上的雜草。

隨著沙沙的腳步聲響,長而茂密的野草中人影隱現,探查完地形的幾名官軍從草中鑽出;那名官軍隊正招呼所有人來到近前,將觀察到的情況簡短分說之後,令幾名探馬回營稟報,他帶著數人留下繼續探查。幾名官軍接令後來到樹前,解開韁繩後翻身上馬,撥轉馬頭雙腿一夾馬腹,戰馬向北馳去。

平涼府涇州北三十里的一處平坦寬闊的荒地上,到處是迎風招展的各種旗幟,近萬名秦軍正在按各營所屬就地歇息,等候軍令準備吃午飯。

整個營地只有戰馬偶爾發出的嘶鳴,其他無論軍官還是士卒全部禁止互相交談,官軍以隊為單位圍成一圈席地而坐,刀槍火銃等各種兵刃都是放於身邊,以便隨時列陣接敵。

人過萬,無邊無沿。

整個秦軍營地綿延十餘里,從空中俯瞰,這片地面上成了一片火紅的海洋。除了身著黑色鐵甲的將官以外,秦軍士卒都是穿著大紅色的棉甲,斗笠形的鐵盔上也是紅纓招展,士卒們在大片鮮紅色的映襯下,個個顯得格外英武不凡。

秦軍營地里不時有探馬賓士出入,傳遞著各種軍情。

營地中心位置矗立著孫傳庭的大帳,帳門口兩側各有八名親兵跨刀肅立。

營帳內的大案之後,孫傳庭正躬身查看輿圖,一身儒袍的謝仁星帶著幾名招募來的文士正在一旁緊張的忙碌著。

孫傳庭率部從延安府一路向西南挺進,穿過慶陽府的合水、寧州後於昨日抵達平涼府涇州,距離鳳翔府只有兩百餘里。

秦軍先是從西安府趕至延安府,只修整了幾日便又掉頭往鳳翔府而來。到昨日抵達涇州為止,二十餘天行程足有一千多里,中間因生病及摔傷跌傷等原因減員三百餘人。這些傷病人員都被就近安置到路過的州縣城裡醫治,並留下適當人手照看,等傷病痊癒後再行返回西安府。

一陣由遠而近的馬蹄聲傳來,帳內眾人未受到任何影響,依舊各自忙碌著,不知道又是哪路的探馬趕來稟報軍情了。

總兵周遇吉向南、北、西三面派出數路探馬,探查周邊大約四十里範圍內的地形和軍情。

隨著帳外親兵的一聲斷喝:「止步!下馬!」

帳外十餘步的幾名騎手勒住戰馬後翻身下馬,在帳外大聲通稟:「報!緊急軍情!」

孫傳庭聞言直起身子,高聲道:「近前通稟!」

一名探馬疾步進賬後單膝跪地,雙手抱拳大聲稟報:「啟稟中丞!前方三十里外有大股流賊聚集!人數足有三萬上下!」

帳內諸人聞聽後都停止了忙碌後一起看向孫傳庭。

孫傳庭雙眉一立,喝問道:「可見流賊旗幟?是哪路賊眾?馬隊幾何?可有拔營之像?爾近前來!與輿圖上標明位置!」

探馬施禮後起身來到大案前,看著粗糙簡陋的輿圖猶豫一會,心中暗自估量著流賊的方位,伸出手指點在一處:「回稟中丞,賊在此處!卑下未見賊張旗幟,不知其為哪路流賊!賊雖眾,但混亂不堪,馬隊應在千騎以上!無拔營動向!」

孫傳庭看著探馬所指之處,然後往周邊掃視一眼後頓時明白,賊人大量聚集,目標顯然是沖著靈台縣城去的。

他隨即下令全軍就食,未時整隊向南進發,務必於天黑前趕至流賊紮營之處。

第二天早上辰時左右,就在白石原上的流賊們亂糟糟的用完飯食,馬進忠下令全軍向靈台縣進發時,派出去的探馬慌慌張張的回來稟報:原下十里發現大隊官軍,白石原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被官軍堵住,數萬義軍被困在了白石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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