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長蘆

在李瑞上本之後沒幾日,錦衣衛北鎮撫司突然出動大批校尉前往河間府,將長蘆都轉運鹽使司都轉運使以下數十名官吏全部逮入詔獄,此舉在朝堂中引發不小的震動。

戶部尚書侯恂帶著兩名侍郎緊急趕往內閣,與內閣諸位輔臣商議一番後,便一起遞本請見。

崇禎在乾清宮召見了內閣諸人。

大禮參拜之後,溫體仁拱手稟道:「啟稟聖上,臣今知錦衣遠赴河間,將長蘆鹽使司上下數十人逮入詔獄,此事聖上可有所聞?」

崇禎點頭道:「數日前朕既風聞長蘆鹽使司上下貪墨之事,朕便遣錦衣查證,果然屬實!值此國家危難之際,朝廷國庫枯竭之時,彼輩置朝廷利益於不顧,不思實心報國,反而上下其手,自火中取栗,朕難忍也!」

作為首輔,溫體仁只是起個頭而已。他當然知道錦衣衛是奉旨行事,所抓之人與他毫無干係。但身為朝臣之首,不得不帶頭出面與皇帝交涉,只不過得罪皇帝的事他是不會幹的。

溫體仁聞言後拱手退到一旁,王應熊、張至發等人也是沉默不語。

侯恂出列拱手道:「啟稟聖上,臣不知長蘆之事內情,但臣身為戶部長官,事關部事不能不問明前因後果。此次長蘆自轉運使以下全體入獄,那鹽場將如何運轉?國庫空虛下,長蘆停運之損失如何彌補?倘若長蘆諸人有罪,那其空額由誰補缺?」

長蘆鹽場諸官雖隸屬戶部,主要官員雖節禮不斷,但並非侯恂之人,所以他更關心的是不能讓朝廷的財源之一斷掉。對於侯恂來說,別說一年入庫十幾萬兩,就是幾千兩銀子對他也是個大數目了。

長蘆都轉運使可是從三品的高官,其以下同知、判官、副使、提舉司提舉等主要官員都是名聲不顯,但油水豐厚的職位。這下被錦衣衛一鍋端掉,空出來的可都是人人眼紅的職位。

王應熊趕忙出列奏道:「啟稟陛下,臣贊同侯尚書之言!長蘆鹽場向為朝廷歲入之重要來源,在朝廷財政拮据之境下其重要性尤現!臣聞都轉運使孫某以清廉知名,有司查證其貪墨是否屬實?」

都轉運使孫作仁是王應熊的門生,重賄王應熊後謀得此肥差,現在任上出事,身為其座師王應熊還是試圖救他一把。

崇禎沒有回答王應熊的問題,而是開口問道:「長蘆鹽場下有煮鹽灶戶多少?歲入幾何?」

戶部左侍郎周志謙出列回稟道:「啟稟聖上,長蘆鹽場有灶戶一萬五千三百六十二丁,亭灶六千兩百三十八面,鹵池四千六百五十三口,鍋撇兩千七百一十四口,去歲入庫十一萬兩千二百餘兩!」

崇禎讚許的看了周志謙一眼,開口道:「周卿對如此細微之數如數家珍,可見日常於部事勤勉異常,甚好!」

周志謙心中得意,今日在聖上面前大大的露了一個臉,對以後的仕途可謂是相當有利。

他剛忙拱手遜謝道:「不敢當聖上誇讚!尚書大人忙於部內大事,無暇他顧;臣閑暇之時喜翻看各處上報之數據,故以能記得清楚!」

崇禎點頭道:「做的好當然要誇!周卿尚要戒驕戒躁,侯卿年歲已長,你與張卿正值壯年,要好好輔佐侯卿打理好戶部!朝廷的錢袋子乃重中之重,做得好的話,朕不吝升賞!」

周志謙連忙和右侍郎張雄躬身致謝,張雄自是對周志謙出了個大風頭嫉妒不已。

崇禎接著道:「諸卿既然都提及長蘆之重要,王卿更言都轉運使孫某名聲之清廉,那朕就讓諸位看看,如此重要職位上的主官是何等清廉之人!」

說罷一揚下巴,李二喜從御案之上拿起幾張紙走下御階,交於首輔溫體仁手中。

溫體仁接過後定睛觀瞧,少頃臉上滿是訝色。他看完第一張之後將之遞於王應熊手中,王應熊接過後略一打量,面上神色頓時難看至極。

這幾張紙上記載著北鎮撫司查抄長蘆犯官家產後得出的詳細數據,第一頁就是查抄都轉運使孫作仁的家產情況。

待眾人傳看之後,李二喜將紙張收回,放於御案之後側身立於皇帝一旁。

崇禎玩味的看著諸位重臣,呵呵一聲道:「適才周卿言道,去歲長蘆入庫十一萬餘兩白銀,諸卿也已看到,單單從孫某府中便抄得現銀八萬餘兩!其任職不過兩載有餘!呵呵!這就是有清廉之名的大明官員!」

王應熊低下頭不敢與皇帝對視,他剛剛還說孫作仁有清廉之名,想要為自己的門生減輕罪責,結果被鐵一般的事實結結實實打了臉。

溫體仁出列慷慨激昂的奏道:「啟奏聖上,國亂當頭之際,孫某等人枉顧聖恩,只顧私利,如此惡劣行徑決不能恕!若有牽連,也應一併處置!以正朝廷綱紀!」

孫作仁不是他的門生故舊,既然家都抄了,那結局顯而易見。自己當然要以一副正氣凜然的姿態表明態度,博取皇帝的好感了。至於孫作仁的背後是誰都無所謂,反正他溫體仁和誰關係都不好。

王應熊心中又氣又急。按照溫體仁話里的意思,孫作仁這事不算完,還應追究其背後之人的責任,他和孫作仁的師生關係一查便知,那豈不是牽連到自己頭上?更可怕的是不知錦衣衛有沒有用刑,一旦用刑,孫作仁承受不住,再把當年賄賂自己謀得這個職位的事招出來,依照皇帝猜忌急躁的性格,自己還不知道有什麼樣的結局呢,但自己又不能出言反駁,難道眼看溫體仁把自己坑死不成?

情急之下,他朝一旁的張至發使了個眼色,二人平日交好,在內閣中也是結夥與溫體仁相抗衡。

張至發會意後出列奏道:「啟奏聖上,臣贊同溫閣老之言!孫某等人絕不可恕!但臣不贊成株連!值此朝廷用人之際,倘若藉此案大肆株連,會使滿朝官吏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朝廷各項政令陷於遲滯!當務之急是如何善後,如何挑選合適官吏充實長蘆,以免鹽場荒廢!」

崇禎早就看過錦衣衛的審訊筆錄,孫作仁已將行賄王應熊之事招出。但現在要緊的是廢除朝廷在長蘆設置的職司,若是毫無理由的下旨強行廢除,會讓本想著去撿漏的朝臣不滿,從而影響到朝廷的正常運轉,所以還需要內閣配合。殺人如果能解決問題的話,他早就把大部分官吏殺光了。那種穿越過去,動不動就誅人九族的沙比事他干不出來。真要大開殺戒的話,很快就會眾叛親離,那些守土有責的地方官早就打開城門迎闖王了。

他笑了笑道:「溫卿與張卿所言皆有理,孫某招出何人何事不重要,或許是其情急之下隨口攀誣,朕心裡有數即可。但朕思慮之下有一事不明,長蘆鹽戶上萬,官吏兵丁數百,為何年出鹽只得數百萬斤?致使北地之鹽還需仰仗兩淮供給。效率如此低下,還有無存在之必要?」

溫體仁聞弦歌而知雅意,揣摩上意是他的拿手本事,不然怎麼甚得皇帝信任?

他立刻出列奏道:「聖上所言甚是!臣聞長蘆官吏盤剝甚重,鹽戶苦不堪言,舉家逃亡者時有之!萬餘丁口實乃不可忽視之力量,倘若被有心人操縱,不堪欺壓之鹽戶群起,恐有禍亂京畿之危!據此,臣以為長蘆廢之即可!」

崇禎讚許的沖著溫體仁點頭。還是老溫好使啊,自己一張口,人家就能明白啥意思。

王應熊心裡膩歪,鹽戶是很苦,但好歹有一口飯吃,只要有口飯吃,誰敢聚眾對抗朝廷?就算其敢反抗,可京畿之地,還不等禍亂就會被大軍鎮壓。

皇帝剛才的意思,孫作仁看來是把自己給賣了,但皇帝有放自己一馬的想法。

溫老賊雖然就會拍馬屁,但王應熊不得不承認,人家對皇帝的意思理解透徹,反應也快。看來皇帝是打算廢除長蘆鹽場,並且不打算自己背鍋,這口黑鍋得由內閣來背。好吧,既然皇帝的態度在模稜兩可之間,那就用黑鍋換取皇帝的不追究吧。

王應熊出列奏道:「臣附議!鹽戶困苦,產鹽量對北地來講屬杯水車薪,長蘆便如雞肋般,既如此,莫若裁撤,以輕百姓之苦!」

張至發也奏道:「臣附議!」

崇禎望向一直沉默不語的戶部三人道:「長蘆乃戶部職司所在,卿等三人之言最是關鍵,侯卿,此事該當如何?」

侯恂心說,你提的裁撤長蘆的話題,人家內閣都同意了,我再有想法也得同意啊。

於是他奏道:「既是諸位閣老之意,老臣別無他想。只是從此國庫每年減少十餘萬兩收入,臣甚是不舍。再就是鹽戶如何安置,還請聖上妥善考慮!」

周志謙、張雄也奏道:「臣等無異議!」

崇禎開口道:「既然內閣提議,那朕就從善如流!溫卿等回去擬旨,裁撤長蘆鹽轉運使司及相關官職!此次抄沒孫某等人家產共計銀四十三萬兩,戶部分得一半!鹽戶每口五兩安家銀,等待朝廷派員安置!孫某以下全部斬首棄市!家眷流宣大邊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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