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再登

賊兵雖然傷亡不大,但慌亂的情緒蔓延開來。梯子上的賊兵嫌手中兵刃礙事,紛紛隨手扔掉,然後手腳並用順著梯子翻下。有的賊兵在距地面還有數米高時便縱身跳下,砸在扶著梯子的賊兵身上,不顧被砸到之人的叫罵,迅速起身就跑。

因為這些賊人心裡清楚,沒了弓手的掩護,接下來將是傳統菜式——礌石灰瓶上場的時候了。

果不其然,就在梯子上的賊兵開始敗退,未登梯的賊人準備轉身回跑之際,隨著一聲號令,密集的灰瓶和礌石暴雨般從天而降,很快將流賊們的登城區域完全覆蓋。

十餘架梯子上的六七十名賊兵,加上扶著梯子的近百人,以及在梯子周邊準備攀爬的賊兵,在這種無處躲避的打擊下,非死即殘,這片城牆下到處是殘肢斷臂,腦漿肉泥,鮮血很快將地面染成紅色。受傷未死的賊兵哀嚎著希望有人把自己救出去,數百賊人爭相逃命,哪有顧得上他們的哀求聲的。

數百步外的劉文秀仔細的觀察著城頭,對部下的傷亡無動於衷。慈不掌兵,義父無數次用這句話告誡他們,兵打沒了再招募就是了,手中有錢糧,兵要多少有多少。

城頭上投擲礌石灰瓶的人數雖多,但都是民壯和身穿紅色鴛鴦戰襖的衛所兵,並未看到身披鎧甲,頭戴鐵盔的正規官軍。

劉文秀心裡鬆了一口氣。剛才密集的銃聲嚇了他一跳,以為是朝廷的援軍到了。若是官軍守城,自己這上千老卒可是白給,況且還不知道官軍人數多寡,要是大股官軍來至,這壽州還是讓給闖營去打好了,找借口和艾能奇趕緊跑路才是正道。

他側身對艾能奇道:「老四,等下你上還是俺上?這回把老卒派上,那些泥腿子不頂用,也就跟後面打打順風仗!要是再輸,俺怕折了士氣,闖營那伙賊骨頭會笑話俺們!」

身材矮壯的艾能奇平時寡言少語,但作戰勇猛,喜歡沖陣,頗得張獻忠的喜愛。

艾能奇對劉文秀叫他老四很是不滿:明明俺和你同歲,憑啥你叫俺老四?你不就是心眼比俺多點嗎?

「俺上!你帶隊預備好進城就成!俺看闖營那邊有人馬在移營,怕是等著跟俺們搶著進城的!你心眼多,想法子攔住他們!」艾能奇看都不看他一眼回道。

劉文秀對他的這種態度習以為常:義父誇你勇猛,意思是你缺心眼。打仗光憑力氣不行,還得會動腦子。力氣大的往往死的最早,知道不?

他笑著開口道:「老四,城頭上有火銃,聽聲音不過百桿。登城的時候你別打頭,等官軍兩輪銃打完,你再上。火銃裝填費時,打完兩輪就是廢鐵。不過一定要小心,沒想到衛所兵還習得火銃,說不得還有別的啥,你多長個心眼才好!」

艾能奇哼了一聲算是答應。感激劉文秀關心他的同時,心裡卻很不服氣:「俺又不傻,俺聽到官軍打了兩輪銃,保不準還有第三輪。俺等著三陣銃響再沖。等見了義父,俺這奪城的功勞可是第一,你可搶不去!」

壽州城的箭樓里,劉致遠等壽州主官正在談笑風生,自從黃得功率部進城後,幾人的心算是徹底放了下來,言行之間又恢複了往日的瀟洒從容。

黃得功和吳群等幾個千戶,正在通過箭樓的望孔和窗戶,仔細的觀瞧著城下流賊陣型。包括人數、攻城武器和器具、士卒是否精銳等,根據觀察得出的結論,再進行守城方式的調整和部屬。

黃得功已經全權接手了城防的指揮,在他的安排下,民壯們連夜搭起了躲避弓箭的草棚,這一招果然奏效。賊兵一千餘只長箭沒有給守城的軍民造成任何威脅。銃手兩輪轟擊過後的投擲,也是經過他判斷推演後定下的連續打擊策略。

第一波攻擊被打退後不久,流賊陣營在一陣忙碌後,又有一隊賊兵開始列陣準備。

黃得功從望孔中看到流賊的布置後,立刻吩咐道:「草棚上潑水!用木桶裝好沙土!流賊此次或用火箭!」

一名千戶應聲領命後前去布置,汪衛自告奮勇前去招呼民壯幫忙,也跟著出了箭樓。

黃得功繼續吩咐道:「再調一百銃手,兩百弓手來!城頭兩側各置一百弓手!賊人弓手射完退開之後,即刻向城下賊兵射箭!」

又一名千戶接令而去。

「長槍兵兩百備好!銃手打完後退開!長槍手平推!」

吳群接令而去。這是他首次率部參加與流賊的大戰,心裡躍躍欲試,盼著能有機會到城外野戰,排開陣型與流賊面對面廝殺,那才是人生快事。

一連串軍令下達完之後,黃得功走到一張小几旁,抓起茶杯,一揚脖子將杯中的茶水倒進嘴裡,覺著不過癮,抓起旁邊的茶壺咕嘟咕嘟狂飲起來。

一旁的劉致遠和許攸都是暗自鄙視:武夫就是武夫,行事如此粗鄙!上好的信陽毛尖像是喝白水般,全無一絲風雅之氣!

黃得功一口氣將茶壺中的水喝乾,用大手抹了把嘴角的水漬,舒服的大出一口長氣,贊道:「頭一回覺得茶水好喝!不過要是換成酒怕是更好了!哈哈!讓二位大人見笑了!」

劉致遠笑著擺手道:「黃將軍性情中人也!本官最是喜愛質樸之人,與之交往輕鬆自在!不似某些虛偽之徒,號稱飽讀詩書,其實兩面三刀!呵呵呵呵~」

許攸略顯尷尬,總覺劉致遠暗有所指。不會是昨晚黃得功親兵說要見知州,自己沒好氣的打發人領路一事吧?這是誰的嘴賤!要叫本官得知,哼哼,定要讓你好看!

他滿面春風的道:「行武之人定該如此豪氣!本官如劉大人一般,亦是欣賞將軍的直率隨性!就如劉大人所言,有人雖是進士出身,可內里確是婦人般的小肚雞腸,實在令人不屑之至!」

劉致遠是天啟五年同進士出身,而他卻只是個舉人身份,花錢走通閣老張至發的門路,放了個一州通判。

黃得功粗豪是粗豪,可不代表是個蠢人,他聽得出兩人之間的唇槍舌劍。不禁暗自嘆道:「大敵當前,不是想著如何守城禦敵,卻在這互相謾罵,這幫大頭巾都不是好東西!」

他趕忙開口岔開話題道:「卑職已經遣親兵前去迎候巡撫陳大人。不出意外的話,陳大人應該今日率部到達。卑職所遣之人會將現下壽州敵我態勢詳盡告知,陳大人深謀遠慮,卑職猜想,陳大人未必會率部進城!」

劉致遠忙問道:「黃將軍何出此言?陳大人為何不會進城?本官已知會城內官紳,預備好為陳大人接風洗塵!」

許攸心下暗罵:馬屁精!見到上官比自家老子都要親!

黃得功正要回答,正在觀瞧的親兵大聲道:「賊人開始攻城了!」

艾能奇裡面穿棉甲,外面又加了一件對襟山文甲,頭戴八瓣鐵盔,單手持一根十餘斤重的狼牙棒,站在一架梯子旁,十餘名持盾握刀的親兵把他護在中間。

兩百名弓手相互之間稍微拉開間距,每兩人中間置火盆一個,裡面的木炭燒的正旺。箭頭上裹著一層浸透油脂的棉布,隨著號令,弓手紛紛將長箭伸進火盆中引燃,兩百把長弓斜斜指向城頭。

隨著一聲哨響,帶著黑煙的箭雨射向城頭,獻營的老賊也迅速登上梯子開始攀爬。三輪火箭射畢,弓手們更換成普通箭只,繼續向城頭覆蓋射擊,一是殺傷,二是壓制。

這次攻城的都是獻營中身經大小數十戰的老卒,戰陣經驗豐富,很多人參與過數次破府滅縣的戰鬥,攀爬起來既穩又快,弓手射完三輪火箭,很多人已到達頂端,隨即腰腿用力站上了垛口。

老卒們對城頭有火銃一事已經知曉,站在垛口處迅速掃一眼城頭上的情形,迅即跳下垛口,給身後的士卒騰出登城的落腳點。

他們知道官軍火銃的威力,但也同樣知道火銃的弱點:準頭全靠蒙,打完後裝填極慢。

第一排登城的老卒均手持蒙著牛皮的木盾,寄望於能擋住射來的銃子。雖然不知效果如何,但手裡有個遮擋之物,總比只是手握兵刃更讓人心安。

短促的喇叭聲響了一下,賊兵們下意識的將盾牌擋在胸前。一片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火光崩現,白色的硝煙將這片城頭籠罩。

用盾牌遮擋銃子的賊兵,只覺手臂上一股巨力傳來,銃子擊破盾牌後速度只是稍緩已緩,但還是繼續翻滾著沖入賊兵的身體里。

火銃的銃彈不是現代那種錐形子彈。現代的錐形彈頭飛行距離遠,穿透人體後造成的創傷面積小,失血也少。

銃彈是相對柔軟的鉛子,射進人體之後不會透體而出,而是在身體裡面無規則的翻滾,將中彈之人的內臟攪得稀爛。

慘嚎聲響徹城頭之上,有的賊人頭部中彈,哼都沒哼一聲,被巨大的衝擊力擊的身體後仰直挺挺摔倒。腦袋就跟摔碎的西瓜一樣,紅色的鮮血夾雜著白色的腦漿流了一地。

第一批老賊或死或傷躺倒在地。趁著硝煙遮蔽視線,第二批老賊也跳上了城頭,然後手持兵刃迅速向前撲去。他們知道城頭火銃數量不少,想趁著火銃手轉換身形之間的空隙,在硝煙阻礙銃手視線之際近身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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