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樊城

洪承疇率陝西副總兵賀人龍及其麾下五百精銳騎兵,連夜趕路,終於在四天後抵達樊城境內。

一路趕來,並未見有村莊被搶被屠的跡象,因為已過農忙時節,田地里基本見不到耕作的農人,官道上行人商旅更是稀少,偶有商販行人,看見大股的官軍騎兵,早就遠遠的避開,生怕招惹事端。

進入樊城境內後,賀人龍早就派出夜不收前往哨探,大隊人馬則是控轡緩行,前隊和後隊相距幾里,以防敵襲,中軍大隊則是簇擁著洪承疇。

距離樊城縣城幾里左右的時候,前路揚起煙塵,探路的尖哨飛奔而回。來到中軍,在距離洪承疇十幾步左右勒住坐騎,翻身下馬急趨疾步,單膝跪地大聲稟告:「稟督帥,卑職奉令哨探到縣城之下!城門緊閉,城上也未見叛軍旗幟,周圍村子都沒有人,並未有擄掠焚燒的痕迹!」

洪承疇眉頭輕皺,捋須不語。賀人龍揮手讓探馬退下後,坐騎往洪承疇身邊湊了湊,欠著身子說道:「督帥,難道是叛軍探知我等前來,已經棄城而去?」

洪承疇搖了搖頭,說道:「如果川兵棄城,那肯定不是這番景象,而是城門洞開,大掠而走!」

說到這裡,斜眼看了看賀人龍後繼續說道:「官軍的名聲在民間可不是很好,你應該心中有數!」

賀人龍尷尬的把視線挪向他處,他的部屬是什麼德行他最清楚。平日里作戰沒少搶劫士紳百姓的財物,雖然極少有姦淫婦女,傷人性命之事,但奪財傷人的事時有發生。

賀人龍心裡清楚,督帥對官軍掠奪財物的行為是睜一眼閉一眼。因為約束的太緊,官軍就會產生怨氣。畢竟兵餉積欠甚多,再不找機會搶一點,官軍就會士氣全無。

但如果有燒殺姦淫之事發生,督帥可是毫不容情。前次在澠池縣境內,左良玉部追擊賊寇張妙手、撞塌天,賊寇逃遁進山,官軍以助餉為名向知縣索要財物不成,遂搶掠當地大戶並姦淫其妻妾,導致其妻不堪受辱投井自盡。

事後大戶告到了督撫衙門,洪承疇得悉此事勃然大怒,派親兵將姦淫並致死人命的三名官軍逮獲斬首,其中還有一名千戶,事後全軍惕厲。

洪承疇下令前進,全軍直驅縣城。一刻鐘後來到城下,城門果然是緊緊的關著,但城頭空無一人。

洪承疇讓幾個嗓門大的官兵站在城下齊聲大喊:「洪督帥親臨,城裡人速來回話!」

過了好一會,緊閉的城門忽然打開一扇縫隙,一群人魚貫而出。為首的是一個身穿青色官服,上有藍鵲補子,頭戴烏紗的三旬左右的文官,看服色應該是樊城知縣了。他身後則跟著一群披頭散髮,赤裸上身,雙手背負的武將打扮的官軍。洪承疇等人看到這一情形頓感驚詫,只見那文官上前行禮道:「下管樊城知縣羅伏龍參見督撫大人!」,跟著他的那群武將則跪倒在地。

洪承疇翻身下馬,緩步來到羅伏龍面前,問道:「羅知縣,此處是何情形?」

「督撫大人,說來話長,還請大人移步縣衙,下官仔細稟告!」羅伏龍拱手答道。

洪承疇點頭應允,開口道:「貴縣前面帶路吧!」說罷背著雙手往城門走去。

賀人龍見狀急忙催促坐騎上前,高聲道:「督帥,小心有詐!」

洪承疇停住腳步,轉頭說道:「大明雖然流寇肆虐,但至今為止從未有從賊的文臣,本督相信羅知縣!」

「督帥,還是小心為好!卑職先遣人進去查探,確認無事後督帥再入城不遲!」賀人龍很堅持。

開玩笑,萬一有詐被人埋伏,督帥失陷,那自己可是殺頭誅族的大罪。

洪承疇見其態度堅決,也就從善如流,站在原地等候。

賀人龍急忙派一隊親兵騎馬進城查探,洪承疇則是與羅伏龍閑談起來。

過了大約一刻鐘,親兵縱馬而回,來到洪承疇近前下馬行禮後大聲稟報:「稟督帥,城內各家門戶緊閉,未見有打鬥痕迹,縣衙門前有衙役值守,觀其神色並無異樣!」

洪承疇聽罷回稟,開口道:「羅知縣,走吧,帶本督去縣衙歇息!」羅伏龍聞言施了一禮後緊走幾步在前引路,洪承疇邁步跟隨。

賀人龍叫過一個親兵低聲囑咐幾句後,那親兵掉轉馬頭吆喝了一聲,帶頭沿城牆奔行而去,隊伍里分出十幾騎跟隨其後。這時從城裡出來的那群將官紛紛站起來,賀人龍對身邊親兵使了個眼色,親兵們有的取弓在手,有的拔刀出鞘,警惕的看著這群官軍打扮的人,賀人龍打馬小跑著跟著洪承疇進入城內。

縣城面積不大,此時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周邊不論是店鋪還是住戶都是房門緊閉,隱約能看到門後一雙雙眼睛在打量著眾人。

入城後,跟隨而來的騎兵分出幾隊沿著城內幾條街道穿行查探,其餘的抽刀亮劍警惕的四處觀瞧。

不一會一行人就來到城中間的縣衙,幾個衙役無精打採的站在門口,看到縣尊后趕忙施禮。

羅伏龍伸手請請督撫進衙,早有幾個親兵進內查看,片刻後出來一人,搖頭表示無事。

洪承疇遂當先步入縣衙,親兵們下馬,大部分在外面警戒周圍,十幾個親兵手持兵刃押著那群將官進入衙內。

洪承疇繞過大堂的屏風步入內堂,賀人龍和羅伏龍緊隨其後,那群赤身散發的將官則是在縣衙里的院子站定,親兵們在一旁監視。

羅伏龍恭請洪承疇上座,自己則打橫坐下,賀人龍扶刀立在督帥身後,並未落座,一個老僕聽到動靜從後院進來,羅伏龍吩咐其看茶,老僕應聲而去。

「羅知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幫武將應該就是川兵的將領,到底發生何事?速速講來!」洪承疇開口道。

「啟稟督撫大人,那幫人的確是川兵的將官,事情是這樣的……」羅伏龍回稟道。

四川援剿總兵鄧玘接督帥府軍令後,就帶著屬下六千官軍拔營趕往樊城。

鄧玘為人刻薄寡恩,長期剋扣屬下官兵餉銀,對下屬動輒打罵。普通士兵月餉一兩二錢,朝廷按人頭撥發,雖然時常積欠,但隔幾月也會撥下一些,只是積欠不補。

餉銀撥到軍中,士兵只能拿到一半甚至更少,當兵打仗為的就是錢糧。這一年多來,鄧玘累計剋扣的軍餉已經過萬兩,他打發親兵將剋扣的軍餉直接護送回四川老家,官兵得知無不憤恨,積怨日漸深重。

這日行抵樊城,官軍在縣城西北十里處安營紮寨,樊城知縣組織當地鄉紳勞軍,送來數十壇美酒,十頭生豬,另有油鹽米糧若干。

樊城縣勞軍之人走後,鄧玘命親兵殺豬煮菜,與監軍太監劉雲忠以及一乾親信呼喝暢飲,通宵達旦。不幾日,送來的美酒肉食就被他們一眾人消耗殆盡。官兵們平時吃飯都吃不飽,好容易有人送來酒肉,卻連一點肉星都看不到,於是官兵們聚集鼓噪起來。

鄧玘正在和劉雲忠暢飲大嚼,聞聽營帳外鼓雜訊越來越大,便命親兵查看,不久來報說是官兵聚集。

鄧玘站起身形,袒露著長滿護心毛的上身,一溜歪斜的來到帳外。

游擊高其勛上前見禮後,開口道:「總制大人,我等聽聞縣衙派人勞軍,送來酒食若干,特來領取!」

鄧玘醉醺醺的斜著看了他一眼,說道:「縣衙派人勞軍是不假,但酒食是送於我和監軍的,你一個游擊有何資格享用?」

高其勛聞言強壓怒火,開口道:「總制大人,弟兄們為朝廷出生入死,平時連飽飯都經常吃不上,餉銀更是短缺!好容易有人勞軍送來肉食,為何我等無權享用?」

鄧玘見他頂撞自己,頓時大怒。低頭尋見一根木棒,俯身拿起後照著高其勛劈頭蓋臉的抽了下去,邊抽邊罵道:「你一個小小的游擊,竟敢頂撞與我,誰給你的膽子?信不信老子斬了你?」

一頓抽打,高其勛滿頭滿臉鮮血直流。

監軍太監劉雲忠等人聞聽聲響,也是走出帳外,看到鄧玘抽打高其勛,劉雲忠笑的滿臉開花,拍手叫好,尖聲大叫:「打得好!使勁打!這等不分上下尊卑之徒,打死最好!」鄧玘的一眾親信也是撫掌大笑。

這個劉雲忠根本不懂軍事,仗著自己是宮裡來的,來到軍中就趾高氣揚,自稱軍門。到處宣稱自己的乾爹是內官監掌印太監張彝憲,皇上身邊的紅人,誰若敢得罪他,他跟乾爹說一聲,准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平時除了總兵鄧玘,其他的副將、參將、游擊等主要將官,見到他必須要大禮參拜,官兵們對他十分反感。但也十分懼怕,這更助長了劉雲忠的驕橫跋扈,經常無故毆打士兵。久而久之,官兵對他的反感上升到了憤恨的地步。

鄧玘接著酒勁毆打高其勛,聚集的官兵敢怒不敢言,現場一片沉寂,但官兵的怒火已經熊熊燃起。

鄧玘怒氣未消之下,回身抽出身邊一個親兵的腰刀,轉頭揮刀就要將高其勛斬於刀下。

高其勛的親兵劉二柱眼見自己的將主就要死在刀下,熱血上頭,一個箭步上前,抽出腰刀一個斜劈,鄧玘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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