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老婆 玉石眼大醉

三狗他們按照原來的計畫,把一大口袋瓜干抬到了鍋腰叔的小院里——這樣我們只要高興,什麼時候都能裝滿酒葫蘆。下蛋的野雞歸老憨,小豬交給三狗爸。

甜瓜和蘋果多得吃不完,足夠我們盡情享用一番了……

但我們還是高興不起來,一連幾天不願結伴出門。

爸爸媽媽擔心我病了,幾次過來試我的額頭。以前我只要有個頭疼腦熱的,媽媽就為我做一張薄薄的雞蛋餅。我這次沒病,可是雞蛋餅還是煎好了。

吃過了香噴噴的雞蛋餅,心情總算好了一些。

我不再一個人待在家裡,就去找老憨玩。進門的時候他爸正要打老憨,老憨就用葫蘆里僅有的一點酒換下了棍子。葫蘆空空的,使我們想到要重新將它裝滿。

我對老憨說:「不管怎麼說,那個『狐狸老婆』也怪可憐的,你不覺得嗎?」

老憨點頭:「他比玉石眼可憐。」

「是啊,玉石眼還有我們這麼多朋友。」

「『狐狸老婆』以前的仇人死了,又有了玉石眼這樣的仇人——他這輩子總是有個仇人!」

我從來沒有這樣同情過一個人。我突然覺得世上沒有比「狐狸老婆」更不幸的人了。我說:

「玉石眼肯定是誤解了『狐狸老婆』,他倆不該是仇人。」

「他老婆跟了『狐狸老婆』,怎麼是誤解呢?」

我也說不清了。不過我總覺得這不是結仇的理由,因為我還記得玉石眼說過,老婆只要看上了人家,就得跟人家好好過——關鍵是那個男人沒有給狐狸當老婆。我說:

「我們應該把聽來的故事告訴玉石眼,這樣他們就不會是仇人了。」

老憨這次沒有反對。

我們找個機會約上三狗他們,把葫蘆裝滿了酒,一起去找玉石眼了。

不過一路上拿不定主意:見了玉石眼以後,是否把報仇的經過講出來?都有些猶豫。因為這事兒不但沒有讓我們產生多少自豪感,而且還有些心虛。

如果我們合夥欺負了一位無辜的老人,那才糟糕呢。那從來不是我們想乾的事,或許還要為此後悔一輩子。

所以這還得從頭好好想一想。

那天從「狐狸老婆」那兒回來,我多次將他想像成一個極壞的人,但想著想著就停下來了——沒有想成。

也許他不太壞,但還不是我們的朋友;而玉石眼早就是我們的朋友了。玉石眼的故事好,魚湯好,玉米餅也好,又是抽煙老行家,喝那麼多酒都不醉——找他做朋友真的是最好了。

大家像過去一樣,還沒有走到魚鋪跟前就一齊叼上了煙斗。

見到玉石眼應該高高興興的,因為我們從來都是這樣。那些拉漁網的人又排成了兩行,又在呼天號地,我們隨著他們跑來跑去,中午一起喝了魚湯。

酒葫蘆被我們小心地藏好,不然這些打魚人會毫不客氣地喝個精光。

天色晚下來,拉網人走了,這兒就是我們的了。玉石眼說:「我昨夜做了個夢,你們為我報了仇,然後提了酒葫蘆來找我,咱們喝了個大醉!」

我們一聽嚇了一跳,相互瞪著眼看。這傢伙真神了。不過也許他只是蒙准了。我們沒有應聲。

玉石眼為了晚上和我們好好樂一場,像過去一樣,藏下了一些紅鯛魚、大蝦和大刀魚,還從枕頭下抽出一束金黃的煙葉,在我們眼前晃了一下。

大家爭先恐後揪來一點抽,一邊咳嗽一邊誇老人的煙葉好。其實我們還是抽煙的門外漢,沒有誰真的敢把煙吸到肚子里去。這方面老憨算個有本事的傢伙,有一次真的連續咽下了兩大口煙。

他誇耀自己的本事,我們不信,就讓他憋住,然後再按鼓起的肚子——結果每按一下,就有一股白煙從鼻子和嘴巴里湧出……玉石眼樂了,說:「這是我教出來的第一個徒弟!你們幾個跟著快學!」

魚湯熬好了,玉米餅也烤熟了。月亮一點點升高了,滿海灘的野物又在遠處盯視我們了。

玉石眼讓我們每人抿了一點酒,然後向著明晃晃的月亮地舉舉葫蘆,咕咚咚灌下了一大口,舒服得嘴巴咧開老大,誇張地吹氣。「好酒啊!」他高聲嘆道。

老憨問:「你喝酒前怎麼還要往月亮地里舉一舉?」

玉石眼臉一沉說:「這你們就不懂了,除了要敬野物,還有前幾輩打魚的人、看魚鋪的人,這些人別看死了,魂兒說不定還在這裡轉悠哩——他們當中,肯定有我那口子……」

這一下大家都不再作聲了。玉石眼也不吭氣,只是喝著悶酒。

不知過了多久,玉石眼突然問了一句:「又見那傢伙了?」

他當然指的是「狐狸老婆」。都不回答。老憨習慣地看看我。

我鼓起勇氣說:「見了。這酒就是用他的瓜干換來的……我們還為你報了仇!」

玉石眼一直蹲著喝酒,這會兒慢慢站起來。月亮下,我發現他的鬍子掛著幾顆晶瑩的酒滴。

老憨簡單地把那個夜晚從頭說了一遍。

奇怪的是玉石眼並沒有誇獎我們,眼神里也沒有興高采烈的樣子。他只「嗯」了一聲,重新蹲下了。他手裡的酒葫蘆攥得緊緊的,停止了喝酒。

我實在忍不住了,說:「你不該把他當成仇人,你們說不定真是有場誤會呢!」接著我就把「狐狸老婆」那個晚上說過的話從頭講了一遍。

玉石眼沒有答話,重新喝酒,直喝得手裡的葫蘆攥不住,掉在了地上。他眼裡涌滿了淚,但沒有流下來。他在忍著。他顯然是大醉了,蹲都蹲不住,躺在了沙灘上。我們扶起他,他說:「就算不是仇人,我也恨這傢伙!我恨所有長得像麻稈一樣的男人!」

說完這一句,他眼眶裡的淚水嘩的一下流下來了。

我們不知該怎麼安慰他。他一直躺在沙灘上,我們只好陪伴著。他伸開四肢,望著滿天星星說:「我真想啊,我真想我的老婆子啊……」

他醉得實在太厲害了。我們以前還以為他是個永遠喝不醉的人呢。

離開的時候,我們把玉石眼抬到了鋪子里,讓他躺好。他咕咕噥噥說著醉話,揮著長長的煙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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