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弘治朝後宮之中,太皇太后周氏是頗為不喜孫媳張皇后的,除必要的定省與年節,近乎是連看一眼都懶得看。
因皇后獨霸後宮,蔚悼王夭折後就只東宮一根獨苗,外間就有那「太皇太后養著『小皇弟』以備萬一」的說法。
後來隨著這些皇弟漸漸長大,紛紛就藩,這個說法也就沒甚人提起了。
如今既然有御史敢上書言擇太廟司香之人,自然就有人把當初的說法撿起來了。
先帝還只是子嗣不豐,到了當今這兒,那是子嗣全無啊!
只是如今,汝王、涇王、榮王、申王四人當中:
申王早已故去多年。
汝王至今也無子息這位可是二十七了還沒孩子,比當今還急呢。
涇王倒是有個兒子,只是這唯一的骨血也是個體弱多病的。
而榮王,如今已有兩嫡三庶五個兒子了!
既說得好聽是要為皇上引個子嗣來,待有了皇嗣,再「遣還封國」,那就要找個子嗣旺的人家吧。
這不,就把榮王顯出來了。
因此朝中不免有人嘀咕,不知道這昔年小皇弟的風吹出來是不是榮王的手筆。
要說榮王,這兩年沒少被皇上申飭,倒是還老實了些,然當初沒出京就藩的時候,可是沒一時消停過。
求選好岳家、求祿米、求鹽引、求草場、求封長子雖然一樣也沒成功吧,但一直沒放棄,撲騰得挺歡。
所以要說這事兒有榮王的謀劃,是大有人相信的,尤其,榮王與在京這些宗室公主還是很有些交情的。
比如仁和大長公主、永康大長公主,都為榮王說過話。
只是這兩位大長公主都算不上皇上的親近人,而皇上身邊的紅人呢……
「固然是『親』王,但到底還有一句親且『賢』呢。」
西苑太液池上,湖風陣陣,絲竹輕揚,壽哥愜意的倚在榻上,半眯著眼睛,手在空中虛劃,合著節拍作撫琴姿態。
臧賢在一旁侍奉,說的卻不是音律樂理,而是當下諸臣看來頂頂重要的國事。
壽哥手不曾有絲毫停頓,口中卻笑嘻嘻調侃:「賢愛卿說賢,哈哈,哈哈。」
臧賢臉上掛著笑,卻道:「小臣懂得什麼呢,不過是聽大人們這樣說罷了。小臣只名字佔了便宜,大人們才是真正的國之賢臣。」
壽哥鼻子輕哼一聲,不置可否,只喚臧賢表字道:「良之又聽著了什麼,只管說來。」
「都是些舊聞罷了。」臧賢面上依舊是那輕淺笑容,口中聲音柔和,卻是道,「前年榮王爺就藩,在途時綁縛官吏需索財物、夾帶私鹽、沮滯客商,被御史彈劾擾民。
「最後查下來,王爺深居少出不能周知,乃是長史等恣肆無忌,貽累於王,末了皇上下旨申飭了榮王爺,發配了長史。」
「去歲,榮王爺乞湖廣常德辰州府屬縣無糧田地一千五百九十五頃,皇上體恤百姓,未准。
「未出三月,倒是徐州知州上官崇為供應榮王之國責徵雇役至無辜百姓枉死,巡按御史逮問,上官崇贖徒為民,令謫戍戍雲南瀾滄衛。」
他這麼輕聲漫語說著所謂「舊聞」,但真不算太舊。
雖被判刑的都是旁人,但起因還都是榮王府,那無論如何榮王也稱不上一個「賢」字了。
壽哥嗤笑一聲,只乜斜著看臧賢,也不說話。
臧賢笑容不減,轉而輕聲道:「外頭又說起了益王、衡王。」
憲廟一共十四子,如今在世的只剩半數。
除了汝王等幾個小的,還有興王、衡王、益王、壽王。
壽王也是至今無子。
不說益王衡王,壽哥扭回頭看臧賢,道:「去年十一月,總制尚書洪鐘還奏報,興王以湖廣連歲興師討賊,發白金千兩助軍餉,朝廷也降璽書褒諭之。興王如此輕財尚義,堪稱賢王了。」
臧賢有輕微的僵硬,但仍將笑容維持得很好,口中也應和贊道:「興王爺深明大義!」
說著又帶著些惋惜道:「可惜了興府長公子早殤,唯一的小公子年方四歲。」
壽哥翻了翻眼睛,「益王兩嫡一庶仨兒子。」
其實衡王兒子更多,口碑也還算湊合。
但先前登州海貿之事,雖德王府是出頭的櫞子,可實際上,山東宗藩有一個算一個都牽扯其中。
衡王自然也就出局了。
臧賢聽提到了就藩江西建昌府的益王,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幾分,也贊道:「聽聞益王爺極是儉約,那是巾服浣至再、一日一素食,愛民重士,實賢王也。」
果然,性喜奢華的小皇帝登時就撂下臉子來,淡淡的嗯了一聲,只道:「確賢王也。」
臧賢不說其他,只順著道:「江西物寶天華,人傑地靈,今科探花張鏊不正是江西人。」
壽哥便又揚起笑臉來,道:「不錯。張鏊文章書法都是一流。」
說到江西,自要提一提皇上最喜歡的道門龍虎山。
臧賢也是一副好口齒,直哄得皇上眉開眼笑,方有意無意提了一句江西還有一位賢王寧王呢。
別看不是憲廟這一支的,但總歸是要引子嗣罷了,親不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賢」嘛。
您看啊,這寧王的孝順懂禮等美行是堪入孝廟實錄的雖然皇上您沒準。
但您不還曾賜書、賜樂工並賜了護衛與他么……
壽哥笑眯眯的,眯縫著一雙眼睛只看著水面,手上依舊打著拍子,不知是在聽曲子,還是在聽臧賢說話。
那邊一曲終了,餘音裊裊,壽哥忽然重重一擊掌,大聲叫了個「好」,然後從外面喊了聲「賞」,只聽亭子外小內侍一路傳著口諭咚咚咚跑走了。
而劉忠轉進來換了一攢盒點心,又順手將小几上半盞果子露斟滿。
壽哥的注意力似只在那邊水面上優雅游來的幾隻天鵝上,渾不在意般道了句:「叫沈瑞那邊多進些紅丁子來,他不是在琢磨什麼果子『保鮮』之法?」
劉忠手微微一頓,隨即應了聲。
好似因提起了沈瑞,壽哥這抱怨就多了起來,又說進上的顏神鎮琉璃燈籠花樣子少,又說今年曹州的牡丹沒有去歲的好看,又說聽聞鮑魚海參三年可成,登州這養了也有三年了,怎的還不進上來……
他這麼問著,劉忠那麼應著。
臧賢則似是事不關己含笑聽著,心裡卻已一一記下。
待壽哥偶一回身,指著湖上戲水天鵝向臧賢道:「良之,來一曲《海青拿天鵝》豈不應景兒?」
臧賢方收回思緒,起身笑應道:「小臣這就去取了琵琶來……」說著退出了亭子。
壽哥端看著那白瓷盞中紅馥馥的漿汁,半晌聽得那邊琵琶鏗鏘聲聲急,方哼笑了一聲,一飲而盡,轉而闔目而卧。
山東濟南府,沈府
與登州一樣,濟南府這官衙後宅也安置不下諸多官員家眷,遂一般官員都會在城裡另置私宅。
沈理的宅子裡布政使司不遠,參政的規格,如今他既要往湖廣去,正好將宅子留給沈瑞,東西也幾乎不用動的。
沈瑞自接海船靠岸補給時接了信報,便趕著要與沈理商量,遂請林富仍跟船先往登州去,他帶著楊恬下船改走陸路到濟南府。
楊恬幫著打理沈理一家子南去湖廣之事。
沈瑞則與沈理在書房密室中詳談近來朝中諸事。
如今京中鬧著給皇上引子嗣,沈瑞將劉忠那句看好宗藩的話說與沈理聽了。
至於後宮陰私,還未查證什麼,自要守口如瓶。
山東藩王不多,而且有海貿那件事,德王府受挫,其他山東藩王也都縮起脖子來,倒還好說。
分封湖廣的宗藩卻著實不少,而如今剛剛就藩湖廣常德府的榮王又正在風口浪尖上。
「不知道這位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呢。」沈瑞毫不客氣的評價。早在榮王在京時,沈瑞就對其沒甚好印象了。
榮王那是心明鏡兒從太后到皇上就沒個待見他的,偏還要鬧出恁多幺蛾子來,然後又落申飭,最後灰溜溜的出京,在沈瑞看來就是一等一的蠢人。
而這蠢人這會兒跳出來,要是被人下套還則罷了,要是真打著渾水摸魚的主意,那可真箇是愚不可及了。
除了榮王,還有一個,是沈瑞不得不關注的。
「去年十一月,興王出了一千餘兩銀子資助朝廷官兵剿賊寇,皇上也大為褒獎。」
「這些年來,興王也沒少出銀出糧賑濟災民,弘治十二年、十八年、正德三年都曾有賑災之舉,據說活人數萬餘。」
「興王為絕水患,曾出資築堤四十餘里,又給佃戶來歲麥種,安定地方。」
「興王布醫藥、崇聖學。特命侍醫周文采等選錄醫方,編纂醫書,並「躬為校閱」,一一為之作序。暑日亦設藥餌湯水於府城內外,以濟往來百姓。」
「興王常命長史焚香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