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水驛既已開,戴大賓便不想多耽擱,打算早早啟程回鄉。
沈瑞赴任也有時限,又要先到濟南辦些手續,再見一見沈理的。
只是四個重傷的護衛實在不宜再挪動顛簸,上路不得。
安德縣雖是小城,好在挨著運河關隘,又有水路驛站,且離德州不遠,也算得繁華,好大夫好藥物倒是有的。
沈瑞便留下兩個伶俐的護衛,在縣裡賃個小院,雇幾個下人,將四個傷員安置在此,讓他們養好了傷再往登州來。
潘千戶此次得了大功,又在平素和姓牛的穿一條褲子的周知縣面前出了口惡氣,實是高興。
加之他瞧著那些「流寇」留下的未受傷、受輕傷的馬匹不下二三十,著實眼熱,順口叨念了兩句,不想沈瑞竟大方相贈。除了替換了自家護衛損傷的馬匹,沈瑞只多帶走了五匹頂尖兒的,餘下傷的好的馬匹統統給潘千戶留下了。
潘千戶不由大喜過望,別看河北河南都是養馬的地方,如今又有大量遼東馬湧入中原,但這仍不是易得之物,主要是,潘千戶這地位,這馬匹等閑也落不到他手裡。
他就是有買馬的銀子,也是捨不得買的有那銀子還不若實實在在好好養兵呢。更勿論,他也是沒有買那許多馬匹的銀子的。
得贈馬匹的潘千戶看著沈瑞真是越看越順眼,若是沈瑞年長他年少,他一準兒能厚著臉皮攀交情叫一聲大哥,可沈瑞比他小了十幾歲呢,他再是皮糙肉厚也不好意思去叫人家兄弟占人家便宜的。當下也就只有更用心完成沈瑞交代的事兒迅速尋會水又懂規矩知進退的兵卒,護送戴大賓回鄉。
因著沈瑞這次也折損了人手,重傷的不提,輕傷的雖行走無礙卻也一時難再動武,自然起不到護衛的作用了。潘千戶手下也有兩百號人,平素除了屯田也沒什麼任務,撥十個給戴大賓再撥二三十給沈瑞,完全不算個事兒。
經這一戰,兩位師爺雖見多識廣,沒有像林福余那般嚇成那樣,但也不敢有絲毫大意讓東家涉險了。
因此雖然沈瑞覺得和戴大賓分開了,丘聚使不成殺他嫁禍劉瑾這一箭雙鵰之計,便是埋下更多人也不會輕易動手了,但兩位師爺仍是力勸沈瑞趁著潘千戶好說話,多多留一些人手在身邊護衛。
「東家年輕,不知道流民的厲害,這餓著肚子的流民若是多起來,比流寇還要兇悍些。」陳師爺是幫過前前任東家安撫過流民的,深有感觸。
沈瑞見過的流民確實不甚多,但他前世也不是沒看過影視文學作品,知道荒年流民的可憐可怖,便也不堅持,同潘千戶商量著借些人手。
潘千戶一口答應下來,巴不得沈瑞多提點兒這樣「簡單」的要求,好讓他還掉些人情。
他挑了功夫略好些,人也機靈些的兵卒交給沈瑞。這廂叫李百戶快馬回千戶所開個派差的憑證,由沈瑞這邊姜師爺拿了拜帖往周知縣那邊開路引。
戴大賓只休整了半日,翌日一早便揮別沈瑞乘船南下了。
潘千戶急著往德州左衛報功去,也與沈瑞別過,快馬加鞭往德州去了。
沈瑞則在安德縣停了一日,安頓好了傷員,方啟程上路。此番是要沿官道過桃源驛、劉普驛、晏城驛,再到濟南府。
前一日戴大賓南下時,周知縣還特地來相送,又備了程儀,好生客氣的模樣。可等沈瑞走時,周知縣卻並未親致。
縣丞和主簿倒是都到了,卻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口中連聲致歉,說是周大人昨夜突發疾病,上吐下瀉,今日起不得身,實在無法過來,還請沈大人見諒云云。
沈瑞原也沒有想同這位知縣結交的意思,自然也不會介意,雖收下程儀,卻也叫長隨備了一份薄禮,算是慰問病號的。
縣丞和主簿顯然都沒想到還能見到「回頭錢」,兩人是對了半天眼神,才吶吶收下謝過沈瑞。
這邊看著沈瑞大隊人馬出了城奔著濟南府去了,縣丞臉上皺成一團,低聲道:「真箇叫他走了?」
主簿臉也和苦瓜差不多少,有氣無力道:「要不能怎樣?大人是自個兒不敢來,推了咱們兩個替死鬼。難不成你還真敢問他一問?」
縣丞縮了縮脖子,道:「他要是不知道,問了讓他知道了,豈不更糟,到時候上頭能活剝了咱們。又如何敢問。」
一個知縣算得什麼,他也不是伺候了一任知縣了,上頭的那些大人才是真箇要命的。他下意識摸著自己的脖子,還是頗為珍惜自己這顆項上人頭的。
主簿一攤手,道:「可不就是。咱們倆還是對對詞兒,回去怎麼回大人吧。」
縣裡的二把手三把手頭碰頭在一處商量對詞兒。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知縣推他們出來送死,他們也不會白白就做了冤大頭。
天塌下來有高個兒的頂著,這種時候,知縣就是縮脖子也比他們個兒高,他們,只需要蹲下身也就夠了。
那個被人視作高個兒要頂天的周知縣,這會兒根本立都立不起來了,躺在榻上,額頭上搭塊熱巾子,哼哼著,真是一副病入膏肓隨時能咽氣的樣子。
他妻子帶著兩房小妾在他腳邊兒嚶嚶的哭,好不應景。
牛千戶進來就瞧見這麼一副模樣,肚子里都要笑炸了,臉上還要做出慌張的樣子來,急急道:「周大人如何了?」
周妻慌忙帶著妾室們避了出去,隔著門帘子還要哭一句:「我家老爺病得厲害,同僚一場,還請牛大人多多幫襯。」
牛千戶哼哼唧唧也不應諾,再見周知縣伸出一隻手來虛空抓了兩下,牛千戶心知肚明,依舊不肯上前,仍站著離八百丈遠抻脖子噓寒問暖。
周知縣心裡暗恨,口中卻只能道:「牛大人,可查出來了?我這一條命,都在牛大人身上了。」
牛千戶只道因著先前關了城門,已是聚集了不少欲北上的商家,之後城門大開又說匪盜被全殲,商戶們就忙不迭出城去了,這人來人往的,有無匪寇混跡期間實難查出。
周知縣聽他一推二五六,已是怒從心頭起,只臉上還裝出病弱的樣子來,幾乎帶著嗚咽道:「這可如何是好!也不光牽扯濟南府幾位大人的事兒,便是呂指揮使也拋不開干係!」
卻是赤裸裸敲打牛千戶了。
牛千戶嘆了口氣,道:「自是不能耽誤大人們的事兒。這件事兒雖和我沒甚干係,但是到底是同僚一場,見周大人你病成這樣,我也不能半分不幫襯,我這邊還有兄弟們今年的餉銀尚未發下去,周大人若需應應急,只管拿去。」
周知縣再也躺不住了,蹭的一下坐起身來,那熱巾子從額上掉到被上,被他抓起來狠狠擲在地上,道:「牛傑!這不是小事,這種時候你若是站干岸,回頭咱們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萬劫不復!什麼應應急!這是千八百兩銀子的嗎?!你趕緊去把那匪寇給本官抓回來!」
牛千戶往牆邊官帽椅上一坐,二郎腿一翹,袍子一撂,冷冷道:「憑什麼叫我萬劫不復?呂指揮使只讓我們衛所將東西運來,進了周大人你的庫,就是你的人守著,同我的人可是半分干係都沒有。昨日也是大人你下令開城門迎了那什麼知府進來的,混進賊子,與我又有什麼干係。」
周知縣咬著牙,怒道:「你別想這麼一推二五六推個一乾二淨,德州是軍鎮,你們原就要維護本地治安、協同捕盜的!如今出了江洋大盜,你難辭其咎!先前城外有匪寇你就推三阻四,不肯剿匪,如今讓匪寇進城做下這等大案,你……」
「周大人。」牛千戶生硬的打斷了周知縣的話,道,「我們衛所不過是幫著布政使司各位大人個忙罷了。與我們什麼相干,我們又不是山東都司的人。」
周知縣一噎,剛待說話,忽又聽牛千戶加重語氣道:「周大人,我聽說你今兒沒去送那個什麼知府,還叫縣丞主簿去探了話?大人,你這可是步臭棋,要是讓那什麼知府知道了……嗯?所以,大人,聽人勸吃飽飯,還是趕緊想法子堵漏子吧。」
周知縣又氣又惱,一掌拍在床沿上,震得掌心發疼,發狠道:「拿什麼堵漏子!你還不知道?那是三五百兩能堵上的事兒嗎?!把我這身老骨頭扔鍋里榨乾了能有多少油!那是五萬兩,五萬兩啊!庫是我的人管的,他們把我的人打暈了劫了銀子走!五萬兩是一人兩人能背走的?五萬兩,要幾輛車?!這麼大陣仗在城裡過,你這管街面的人沒瞧見?!」
牛千戶忽然雙手一拍,哈了一聲,「周大人說的是,如今這安德城裡,還有哪個能這麼大陣仗搬走這麼些銀子?」
周知縣一時驚疑不定,盯著牛千戶也不再言語了。
牛千戶厚眼皮一抬,目光也有幾分森寒,「周大人不也是疑心,青天白日的,哪裡來的流寇,又剛剛好劫了個知府?」
周知縣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他自然是疑心的,不然怎的會讓縣丞和主簿去探沈知府的話,只是……
「姓潘的先前待那知府那般殷勤,『救』下那知府又一路送進城,又撥了人去護送,可那知府也是要過德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