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山映斜陽天接水 第六百四十九章 層雲漫涌(一)

(卷首語:登高望蓬瀛,想像金銀台。)

正德三年的旱災一直蔓延到了四年年初,這個冬天,北方多地少有降雪,天氣卻又格外寒冷。

入了二月,依舊春寒料峭,北直隸段的運河沒有絲毫化凍的跡象。

往山東去赴任的沈瑞和南歸奔喪的戴大賓、林福余都是趕時間的,便等不得行船,只好騎馬坐車趕路。

沈瑞此去登州,乃是任登州府知府。

原本京官升遷外放都是要升一級的,山東東三府的知府多是六部屬官外放,其中最多的就是正五品的郎中,而從五品員外郎乃至正六品的主事也有過不止一人。

因此沈瑞以正五品官身外放四品知府,在官階上,完全屬於正常升遷。

不正常的,只是升遷速度,他可才得了這正五品還沒倆月……

但這事兒偏偏沒什麼御史給事中的跳出來說話挑刺。

傻子都知道,就算正五品那也是通政司啊,千金不換的位置,從這樣緊要的衙門口外放到地方,別說給四品,就是給三品也是吃虧居多。

除非封疆大吏,旁處哪裡比得上跟在天子身邊呢。

而且外放這個地方,山東,如今是又有災、又有匪,委實是個爛攤子。真是給二品都不愛去的地方。

不少人都因此揣測是不是沈瑞失寵了,又或者內閣中形勢有變,畢竟沈瑞身後可站著兩位閣老。

當然也有人嗅覺靈敏,這登州靠海,頭二年還許了修船往遼東運軍需,沈瑞是出了名的生財有道,保不齊皇上這是要開海了,讓沈瑞做個先行官。

只不過嘛,這探路的,風險也是極大,不容易有好下場吶。

言官們集體沉默,也是因著內閣里那些能指使他們的大佬們,對這件事的默認。

那日壽哥與沈瑞談了許久,一點點勾勒出登州乃至整個山東的前景來,沈瑞雖深知紙上談兵易,踐行落實難,但有心中仍是燃著一簇小小的火焰,讓他渴望去嘗試,去開創一片新天地。

自宮中出來後,沈瑞自然要往岳丈、師公以及姑丈處稟明此事,也同樣表明自己心意。

楊廷和得了消息心情頗為複雜。

他對這個女婿也是寄予厚望的,甚至於比對兒子還看好女婿。

所以他對沈瑞的職業規劃與內閣諸多閣老一般,翰林院通政司、詹事府六部中一處侍郎九卿內閣。

弘治、正德朝的閣老們,劉健、謝遷、李東陽、王華、王鏊,還有他自己,無一不是走這路線的。

這也是文臣登頂的最正常路線、最穩妥的路線。

尤其如今沈瑞在通政司做得甚好,又得帝心,剛剛升遷,前程一片大好,這樣突然就調出京師,他不免被閃了一下。

丘聚誣告的事兒,沈瑞是一個字兒都沒往外漏的,到底得來消息的渠道不正,刺探宮闈這樣的事,即便是對岳丈也不能說。

因此楊廷和根本沒想過小皇帝是否是疑心沈瑞的問題,他只當小皇帝是過分信任沈瑞,在國庫內庫空虛、派趙弘沛出去撈錢無果的情況下,又把一向有主意的沈瑞丟去山東試試運氣。

「皇上是要歷練你。這原也是皇上信重之意,這兩年皇上越發有威儀,身邊得用之人也都放在要緊的衙門歷練。」楊廷和感慨道。

所謂越發有威儀,還不是感慨小皇帝心眼越發多了,要緊的地方都放上了自己人。外人都說小皇帝貪玩不理政事,楊廷和這樣近臣重臣才知道,小皇帝心中有數著呢,是誰也糊弄不了的。

登州港口著實要緊,但山東眼下……

楊廷和一嘆:「只山東這境況委實麻煩,你此去,只怕要費上許多心思了。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沈瑞點頭道:「小婿省得。小婿觀各地奏報,登州未見有災,登州靠海,總有許多法子可想。此外陸家在登州多年,小婿此去,也算撿了個現成的便宜。」

楊廷和嘆道:「你到底年輕,想得簡單了。不過,有當地大族擁戴,倒是便宜許多。只是你做事,要格外慎重才行。」

想了想又道:「先通政司左通政叢蘭,正是登州府人士,雖他現在往延綏去了,回頭調令下來,你也當往他府上拜會一趟。山東叢氏歷代簪纓,與陸家又有不同。」

沈瑞忙應下,又說了一些暫時想到在山東的打算。

楊廷和一邊兒給他指點,一邊兒心裡惋惜,雖說在外三年鍛煉庶務開闊眼界,日後大局觀會更好,一朝執政也更能懂得民間疾苦,但,說一千道一萬,到底不比在京中更接近權力中心。

且如今內閣之中,李東陽與王華雖不和,卻都是老派人物,朝中根基深;焦芳靠著劉瑾,囂張一時;王鏊現在頗有些想退隱的意思,只觀望,哪邊都不想沾;這等情況下,楊廷和就顯出幾分劣勢來。

他的狀元兒子如今在翰林院,還用不上,倒是這個女婿,既在要職,又有聖眷,委實是他的好幫手。

但無論怎樣,小皇帝既有這個意思,這就是定局,他知道以小皇帝的性格,他再想把女婿留下也無用。

而且他們本來就是帝黨,正當聽從小皇帝的指令才是。

楊廷和也只有接受這個結果了,一邊兒幫著女婿謀劃,一邊兒也在幕僚中為女婿尋找師爺。

而王華那邊,因著自己兒子王守仁就是出去建功立業的,倒不認為留京才是第一位的。

聽罷沈瑞所言,王華只捻須微笑道:「你呀,這不肯圖清閑的性子,倒是同你老師一般了。」

沈瑞笑道:「不敢與恩師相比,孫兒卻也想效好男兒立一番事業。」

王華雖是稱讚,卻也凝視他,目光飽含深意,「看過你殿試策問,你的抱負老夫已盡知,只盼你記住老夫當日與你說過的話,在外也要慎言慎行,且不可以為大權在握便即冒進。須知事緩則圓。」

沈瑞想起殿試後王華與他的長談,便深深一揖,道:「師公放心,孫兒不會貪功冒進,力求做事穩妥圓滿。」

王華寬慰的點頭,又道:「登州臨海,境內也有數河,你回頭與你老師寫信,叫他遣些會水的人手與你。」

「師公真是將孫兒猜得透透的,孫兒便是這樣打算的。」沈瑞笑嘻嘻道。

當初長壽等人也是王守仁所贈,可以說沈瑞身邊護衛原就是這些人打的底兒。

王守仁在太湖指揮過水戰,如今又在南京練水師,手下自然也會養有懂水戰的護衛,沈瑞吃過這樣的甜頭,又怎會不討人去,他還準備多討些人來呢。

王華笑罵一聲機靈鬼兒,又表示他也會寫信與王守仁,與公文一併走驛路,還能快些到南京。

王華只遺憾他山東並無故舊。至於幕僚,有楊廷和這個岳丈在,也無需旁人插手,畢竟幕僚師爺也是主官的親近人,楊廷和與他算不得一夥,因此王華也就自覺不贈幕僚以免惹人誤會,日後有個萬一,幕僚之間被人挑撥,非但不美,更是給沈瑞添麻煩了。

姑丈楊鎮早年也是曾外放過的,因此對於沈瑞外放也給予最多鼓勵。

兩人談了許久,他傳授了不少在外為官的竅門給沈瑞。

能在外任上風光升遷回京,又能坐上大理寺卿的,楊鎮也不是尋常人,沈瑞自然一一記下。

而且,楊鎮還有個交情不錯的同年是山東望族出身,其人雖在外地為官,家族卻是在濟南府的,族中也不止一人入仕,在當地頗有影響力。

楊鎮道是這就寫信過去,旁的不說,為沈瑞尋兩個深諳山東本地官場的幕僚才是要緊。

這般打過招呼後,當小皇帝要讓沈瑞去登州的口諭下到內閣時,王華和楊廷和都保持了沉默,全然不表態。

倒是焦芳頭一個站出來叫好,表示皇上英明,沈瑞青年才俊,又屢在賑災中立功,正是派往山東的不二人選。

一時內閣中諸人側目。

焦芳因著兒子焦黃中沒能入三鼎甲,是瞧著戊辰科所有排在焦黃中前頭的進士都不順眼的。

而焦黃中雖直接得賜了官職,但在這次修實錄、修萬卷閣藏書兩項工程中,被提拔受重用的不是李東陽的人就是楊廷和的人,焦黃中連邊兒也沒摸著。回頭再一看,與焦黃中同期授官的,幾乎都比他官階高了,他還在翰林院做個從七品的閑散人。

焦芳簡直要跳腳罵了,借著劉瑾找翰林院碴的機會,他也沒少下黑手,給李東陽、楊廷和添晦氣。

因此,他焦芳一跳出來大聲為楊廷和的女婿喊好,那準保不是好事兒。

焦芳不止為了拔掉楊廷和一個得力的人,其實也是劉瑾授意。

旁的大佬不知道小皇帝見了沈瑞,劉瑾卻是知道的。小皇帝要外放沈瑞原也不會瞞司禮監。

劉瑾對沈瑞是沒甚好感,但看在張永份上、看在沈家也給他送過禮的份上,也不算太厭惡。其實他最近在收拾翰林院那邊,以及壓平外面那些強行招婿戴大賓的流言,是沒閑心理會沈瑞的。

但架不住他身邊有人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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