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許依龍虎借風雲 第六百四十八章 星河明淡(十)

自從西苑起了一座天梁觀,便是香火鼎盛,連帶著觀主天梁子也成了眾人口中神仙一般的人物,他的丸藥也都成了神仙秘方。

舉凡仙方,大抵是千金難求,偏這位觀主大慈悲,最喜給人散葯,無論是公侯豪門,還是貧苦百姓,只消他瞧得順眼,便就號脈贈葯,還分文不取。

天梁子雖是觀主,卻是個甩手掌柜,只守著他的丹爐做葯,什麼俗務都不管的,遂觀里另配了倆打理俗務的道人。

這兩人初時還擔心這般散葯會將道觀虧個底兒掉畢竟當初宮裡大人可是交代了這道觀是要賺銀子的。

但天梁子到底是觀主,又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常常被接進宮裡講道的,兩人也只能幹看著,任由他作為。

因著分文不取,也就沒人會不要,通常也不會有人對白來的東西說三道四,不靈驗那是正常白來的嘛,相反若是靈驗了,那就是神仙保佑,掉過頭來加倍捐香油銀子供奉延壽星君。

雖然不靈驗的時候多,但好歹也沒有吃壞了人。而靈驗的時候,觀中是既得了實惠又揚了名,最終竟是漸漸名氣大漲,是兩人再想不到的,此後也就事事由著觀主大人了。

天梁子的葯也不單單是散給香客吃,他自己也吃,還同樣做給家人吃。尤其是親閨女親外孫,他常會做些健脾開胃的、潤肺止咳的、清熱解毒的等等各色丸藥。

凡到換季時節,小道童總會多跑幾趟陸家送葯。

這一日,如從前許多次一樣,常來送葯的小道童到了陸家,張青柏接了葯問了父親安好,給了賞錢便就打發了小葯童去。

少一時,她就往廚下親手做了兩道點心,裝了食盒提到沈家。

往常,張青柏也會這般做些吃食孝敬徐氏,只是今日,見了徐氏,她的臉色格外凝重,悄聲請徐氏單獨一敘。

徐氏心下詫異,屏退了左右,張青柏才從食盒裡拿出個小木匣來。

清漆的匣子,其上雕著竹紋,有簽子寫著「清心丸」三字,內里則是兩排蠟封的藥丸子,又有一張符篆,黃紙硃砂鬼畫符一般不知畫的什麼。

卻難為張青柏看得懂,當著徐氏的面,依照那符指示,熟練的挑出三顆丸藥來,一一剝開,取出其中三張紙箋。

這次便是正常文字了。

徐氏看著她的動作,面上也逐漸凝重起來,待末了看到紙上的內容,她一時臉色大變。

張青柏剛要解釋,徐氏卻抬手止了。

她深吸了口氣,才握住張青柏的手,壓低聲音道:「真人大恩,沈家銘記。只如此太過兇險。若有機會,還轉告真人,千萬多多保重,莫再……」

張青柏也是一直緊張著,平素她口舌靈巧,這時竟也說不出客氣話來,半晌才吶吶道:「俺爹……俺爹想也是著急了。若沒大事,也是斷斷不敢的……」卻又說不下去了。

徐氏緊緊攥著張青柏的手,道:「還是小心為上。今日之事……」

張青柏像是找回了自己的舌頭,忙道:「俺就是過來接俺大妞妞下學,順道帶了些家常點心孝敬大娘。」

兩人俱都是鬆了口氣般,相視一笑,只是這笑容里不免泛著苦澀。

張青柏也不多留,說了兩句閑話,便起身告辭,可巧這會兒外頭又有僕婦急報,慶雲侯周壽歿了。

張青柏忙順勢大聲道:「大娘您先忙著,俺晚些再來接大妞妞罷。」轉過頭又鄭重低聲道:「大娘這邊凡有用得上俺們的地方,千萬喊俺一聲。」

徐氏含笑點頭,又攥了攥她的手,方叫陪房周媽媽送了她出去。轉回頭來吩咐僕婦們下去打點奠儀,又遣人去知會九如居的楊恬更衣,同自己一道去弔唁。

這已是周家第二場喪事了。

臘月里,一直病了許久的長寧伯周到底沒能熬到過年。

而慶雲侯周壽原就比周年長不少,又在弟弟的葬禮上哀損過度,歸來後便卧床不起,堪堪熬過正月,人也跟著去了。

與沈家有仇的是重慶駙馬府周家,雖慶雲侯、長寧伯是重慶大長公主舅父,但到底是兩家人,沈家婆媳去弔唁也算是盡了禮數。沈瑞下了衙也匆匆回府換了素服,往慶雲侯府上了柱香。

待沈瑞回了家,便被徐氏叫去,母子倆進了密室細談。

天梁子在藥丸中所藏,便是丘聚在御前告密的大致內容,也不知他從何得知。

沈瑞並不懷疑此事真偽,天梁子也是常在御前講道的,想必也有自己的渠道。

只是他下意識去想劉忠,轉而又不免自嘲一笑,此事干係重大,劉忠怕也是不敢傳話給自己的。

皇上深知劉忠與他的關係,他這邊若得到點兒什麼風聲有了動作,皇上頭一個就會懷疑劉忠。此時尚不知帝心,劉忠又豈敢妄動。

沈瑞仔細看了那番說辭,簡直要被氣樂了,虧這閹豎想得出來這樣的故事,「丘聚這分明是穿鑿附會!這謊話都沒編圓!簡直漏洞百出,拙劣之極!」

徐氏卻闔了闔眼,低嘆道:「賊咬一口,入骨三分吶。你是不知,當初那場動蕩……」她似乎陷入久遠的回憶中,聲音漸漸低沉下去,幾不可聞。

沈瑞身子一僵,丘聚生編硬造強行碰瓷的那場奪門之變中,徐氏的父親徐有貞才是其間風雲人物。

而這「賊咬一口入骨三分」,也充分體現在了徐有貞身上。

明代名臣、後被明史贊為「忠心義烈,與日月爭光」、後世譽為民族英雄的于謙,就死在徐有貞一句「不殺于謙,復辟之事師出無名」之下。

而沒過多少時日,徐有貞自己,又被石亨、曹吉祥虛言構陷,不過「怨望」二字,便連遭貶徙,終其一生再也沒能回到朝堂。

賊咬一口入骨三分,「言」也能殺人。

只看,聽「言」之人,是什麼態度。

沈瑞忽覺背後發寒,他自詡處處為壽哥考量,為大明謀利,做了多少實事。想來壽哥也知道他的功勞、看重的他的能力,這不,壽哥也在不斷的給他機會,給他好處。

然,他這些功績,在天家面前,比之徐有貞那解救英宗出囚禁之境、一舉將英宗重新推上皇位的擁立之功,可是要差出十萬八千里去了。

可那有著天底下頭一份的擁立之功又如何?

在帝王的猜忌面前,天大的功勞也是無用的。

孫太爺不會是什麼內官,積累財富蓄意謀反更是無稽之談,丘聚的故事編得亂七八糟漏洞百出,但這些都不是問題,問題是,皇上怎麼想,皇上怎麼認為。

一如當初的徐有貞。

而壽哥也不是頭一次對孫太爺生疑了,早在當初賀家的官司里,壽哥還曾親自問過沈瑞孫太爺是否做過海商生意的事。想來,當初賀家必定是往海匪方向吹過風。

「丘聚,當是賀家投靠他那時候查的孫太爺的事情。」思及當初,沈瑞下意識道。

他也是那時派了長壽回去松江查的孫太爺與二房二太爺的關係,只是因時日太久,已是找不出什麼痕迹了。

徐氏微微皺眉:「會是那時?這也有幾年了,丘聚那時查了,卻一直捂著這許多年?這,不合常理。或是又有什麼人要對付……」

若釘死了孫太爺是中官在外攢錢屯兵,就差沒舉旗造反了,這謀逆大罪,可是株連九族的。

對付一個沈家,下這樣重的手?

沈瑞雖然官兒升得快了些,人又年輕,看起來前程可期,確實是礙了一些人的眼,但畢竟也不過是五品罷了。

京中五品官車載斗量,又算得什麼。

這樣狠的出手,要說是想藉由沈家來打擊沈家背後的兩位閣老,倒是可能性更大些。

徐氏又喃喃道:「當初你魏表哥……」

當初徐氏的親外甥魏校科舉時,便是有人拿著他外祖是徐有貞說事,明明二甲第九的成績,卻生生落榜庶吉士。虧得他本人豁達,且並不想留京,只想往南去近便孝敬父母,沈家便為他謀了個南京六部的差事。

徐氏也不無疑心這件事既要往奪門之變上引,怕也少不得要拿徐有貞說事的。

沈瑞心下也是五味陳雜,他這親外祖,被指是廢帝內宦欲謀反,他這嗣外祖,又是奪門之變里讒害忠良自己也沒落好下場的權奸。

這真是奔著他身後兩個閣老來的嗎?

還是奔著他來的吧……

沈瑞沉思了片刻,細細想了他所知道的丘聚此人種種,想了丘聚與張永、與劉瑾的爭鬥。

想到劉瑾,他心念一動,向徐氏道:「母親不知,近日來,翰林院那邊又開始傳起劉瑾要強招戴大賓為侄女婿那樁事,話里話外還影射了龐天青,更有人影影綽綽說起李經在北鎮撫司獄中死的不明不白。言道李經雖不是什麼好人,但到底也是新科進士,如何敢就這樣讓一個進士枉死獄中……」

徐氏眉頭皺得更緊,攀扯龐天青怕是心胸狹隘的小人因妒惡意中傷了,戴大賓則更是無辜。

那劉瑾的侄女去歲年底嫁的陝西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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