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許依龍虎借風雲 第六百四十三章 星河明淡(五)

五月初一未正,英國公府世孫夫人誕下一子。因著家中有長輩白事,洗三及之後的滿月都是不能辦酒了,但有交往的人家還是正常走禮的,再親近些的人家女眷也正常來探望。

當初弔唁時眾人都見過世孫夫人的狀態,又聽聞這個時候生產,便都知道是哭靈動了胎氣的。來探望時又見到面無血色的世孫夫人,小貓兒似的孩子,誰不曉得其中兇險,便都傳揚世孫夫人待祖母至孝,為祖母守靈不顧自家身子云雲。

因而,二太太那邊放出來「惡月生子不吉」的話,根本就沒傳播起來便被世孫夫人至孝的言論壓了下去。倒叫二太太生了許久悶氣,暗暗詛咒該死的不死。

實際上,游氏實是命大。

針灸和艾灸也沒能徹底扭轉胎位,兩個請來的穩婆已私底下商量著要去同主家問問保大人保孩子了,生怕一屍兩命,自己兩人也走不出這國公府。

桂芝媽媽當初拿閣老府作護身符,現在卻也因著這道「符」而壓力倍增。

那兩個穩婆死也就死自個兒一人罷了,而桂枝媽媽身上可還背著兩個府的名聲、背著自己一家三口的性命。大的小的兩個貴人,她是一個都不敢放棄,只能咬牙用盡所有辦法,把當初那些野路子的招數都使出來,試著用針刺用手推壓,甚至伸手探入產道幫著孩子轉身。

幸而游氏整個孕期都嘔吐不止,儘管已盡最大努力多吃東西來保證孩子的營養,但一面是胃口不開一面是管家勞心勞力,她的身體狀況到底還是影響了孩子,這個孩子相對瘦小,在生產時,倒是省了些力氣。

游氏本人心性堅韌,在有了武靖伯太夫人坐鎮、楊閣老府的媽媽來幫忙接生的情況下,精神大振,十分配合桂枝媽媽的動作,全無貴女嬌氣,這才最終爭過閻羅,母子均安。

不過到底還是折騰太過傷了產道,險險血崩,全賴桂枝媽媽在太醫指點下用銀針救治。之後楊恬也應英國公府之請,將桂枝媽媽留下,幫著世孫夫人調養身體。

世孫夫人至孝哭靈動了胎氣可以傳揚,其中內幕英國公府卻不想外人知道,太醫及兩個穩婆都是拿了封口銀子的,也不敢得罪英國公府。

楊恬更不欲張揚桂枝媽媽的手藝,以免日後再有不相干的人來求,拒絕不拒絕都是麻煩,因此也是保持緘默。

只是英國公府、游駙馬府乃至武靖伯府都私下將厚禮送到楊府和沈府,以謝楊恬善舉。其中,當然也不無向新閣老楊廷和示好之意。

游家姑奶奶產子時,生母妾室身份沒資格踏足英國公府,駙馬游泰雖是父親到底也是男子,不便踏入別家內宅。

洗三時,游駙馬則親自登門,相邀武靖伯太夫人一道與英國公張懋談了多時。

張懋人老成精,家中暗流如何不知,但一則如張侖所料,他可以對孫子無限好,卻不會為了孫子把兒子都掐死;再者,他其實也是希望在家裡造成一種良性競爭。

家中爵位是祖宗一刀一槍舍了命拼出來的,子孫要只盯住這爵位帶來的榮華富貴,而不思進取,那家族沒落也就在眼前了。

有野心不怕,想爭這爵位,就拿出本事做出一番事業來,能頂得起「英國公」三字,不辱沒了祖宗的名號!

他當初之所以在嫡子故去後為長孫請封世孫,放在大環境里說,是因當時弘治皇帝看重嫡長,他作為近臣自然要迎合皇帝維護這個規矩,放在自家小環境里,他也是要以此激勵次子和長孫上進。

次子若真上進,日後有了功勛,就是沒這個爵位,也一樣立穩朝堂。

而有年富力強的叔父在側,長孫也會力求上進連自家叔父都壓不住,又如何斗得過朝中諸多外人,便是有這爵位,也保不住權勢和體面。

他們,是彼此的磨刀石。

本是大家長的一片苦心,且在續弦妻子故去之前,張懋還一直覺得這招兒著實不錯次子是蔭封的錦衣衛百戶,能憑自己本事爬到千戶位置上去;而長房兩個小孫子更是讓他驚喜,長孫穩穩噹噹入了奮武營,屢被誇讚;次孫大放異彩,自東宮跟隨陛下到如今,已是管了京衛武學,是小皇帝身邊數一數二的得用人。

他和此時大多數男人一樣,並不理會內宅事,而他的髮妻、繼室也都將內宅打理得不錯,沒有什麼事兒鬧到他面前來過。

當長孫媳產子風波擺在他面前時,張懋還有些不可置信,隨後便是憤怒他有七子三女,他的家宅從沒有過外面那些烏七八糟謀害子息的惡事。有種都去外面拼殺外面斗去,倒在家裡禍害自家人,這是他萬不能容的。

只是,廢個兒媳婦容易,廢個兒子,尤其是前程還不錯的兒子,他卻是捨不得的。他也不確定兒媳婦的行為是不是得了兒子的默許。

在書房中只有張懋和次子張鋼父子倆時,張鋼表現出一臉震驚的模樣,先是斟酌著表示長房都是孩子,上頭沒有長輩,妻子作為嬸娘,無論是不讓太醫進產房,還是阻止外人插手接生事,應該還都屬於行事謹慎,他不認為妻子會心生歹意害了侄媳婦侄孫。

但他也非常堅定的表示,如果父親認為妻子居心叵測,那他也會支持父親的決定,進而休妻敢害家人血脈的女人,他不也不肯留。

張懋冷笑,休妻,二兒媳娘家也不是死人,鬧上門來,將嬸娘害侄媳婦的事兒宣揚出去,英國公府就算是受害者,也一樣成為京中笑話。他就是把兒媳婦關在府里關到死,也不會允許鬧出去污了英國公府名聲的。

張懋終只是冷冷對二兒子道:「但願你不知情。這事,我會細細查個清楚。」

眼下這個時候,前頭還吹吹打打辦著喪事,長媳早亡長孫媳月子不能出屋,還需作為嫡次媳的二太太撐場面。

張懋便讓二太太和四太太替了游氏,每日不再負責接待來往賓客,而只在靈柩前跪靈。沒說是罰,可這著實是個苦差,與罰跪祠堂也沒甚區別了,只是說上去好聽一些盡孝。

四太太求到四老爺的生母、老公爺側室里地位最高的楊老姨奶奶處,楊老姨奶奶也尋張懋哭鬧了一場,卻被禁了足。

張懋也扔出一句「餘下都要等喪事辦完再論」,便是再沒人敢提半句。

對於這樣的結果,長房只保持沉默。

駙馬游泰卻是不會沉默,那在產房裡掙扎、幾乎被嬸娘害死的,可是他最疼寵的女兒。

而同來的武靖伯太夫人更是直截了當表示,雖然張會是嫡次孫,爵位是輪不上他的,按理說不會礙了誰的眼,但有這麼一回在前頭,她不知道她的孫女趙彤生產時會不會也遇險。

偌大的書房,就站了他們三人,張懋仍是覺得這房間恁是狹窄憋悶,讓人透不過氣來。

對於兩位親家提出的「不分家也要分府」,張懋是斷不肯同意的,他還沒死呢,分什麼家!分什麼府!而且分府這麼大的動靜,滿京城都要議論,那事兒不也一樣鬧出去了?!

開玩笑,讓老二分府別居還不如讓老二休妻呢!

然他說會管好府中,禁足二兒媳四兒媳,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兩位親家卻表示不信。

雙方談了大半天也沒談攏,最終不歡而散。

張懋原想著待老妻出殯喪儀徹底過去,再騰出手來好好整頓一下家中,卻不想,沒過多久,他就要發自內心考慮分家分府的事情了。

六月中旬,司禮監左監丞張淮、戶部左侍郎張縉、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張鸞、錦衣衛都指揮僉事楊玉聯名彈劾張懋及其子張銘、張欽縱奴行兇,強佔順天府豐潤縣地畝,欺隱地稅。

此案更涉及戶部郎中、刑部員外郎、順天府通判、巡撫御史等十餘官員不作為,偏又滾雪球般牽扯進多家勛貴、宗室,更掛上了正德元年冬那場流民風波……

沈瑞這個婚假休得委實愜意。

五月初一幫忙解決了英國公府的事,他和楊恬都鬆了口氣,那場沒完成的西苑約會,就挪到了五月初五。

徐氏應武靖伯夫人之邀到其府上大船賞龍舟競渡,沈瑞則同徐氏告了罪,帶著楊恬兩人自己玩樂去了。

兩人換了布衣打扮,如坊間尋常百姓人家小夫妻一般,攜手漫步西苑,擠在人群里看了百般水戲,又去吃了聞名已久的油烹鮮魚,直到華燈初上才回返家中,一整日遊樂下來,好不快活。

回家的馬車上,楊恬疲倦已極,靠在沈瑞肩頭閉目養神,臉上的笑容卻依舊沒散,口中也忍不住說著今日趣事。

沈瑞在她耳邊笑道:「以後咱們一個月最少出來一次,如今天這麼,只咱們兩個人玩去,可好。」

楊恬立時精神起來,那大眼睛幾乎閃閃發光,璀璨如星,口中卻道:「日後要幫著母親管家,你同年裡還有成親的、喬遷的,不少已送來帖子,少不得要去應酬,只怕沒空閑這般出來玩耍,且這般一味貪玩,母親也要怪我……」

沈瑞點了點她鼻頭,道:「母親疼你還在我之上,哪會怪你!家裡也沒那許多事,一個月出來一兩次放鬆放鬆有什麼不妥的,官員還有休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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