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篆書坊被封時偌大陣仗,嚇破了一干供稿人的膽。後青篆東家沈公子中了傳臚,供稿人中也有許多人一舉及第,未見錦衣衛進一步動作,這些人方稍稍安心了些。
只是時至三月廿六,新科進士們都已賜了朝服冠帶去了孔廟祭禮、狀元榜眼探花傳臚等也已授官結束成了朝中一員,這青篆書坊卻遲遲不見解封,京中不免流言紛紛,供稿人亦是不免惶惶。
所以當錦衣衛再次奔著青篆書坊去時,立刻引起了全城關注。
上一次青篆被封,沈家這東家居然無一人到場。這次就全然不同了,沈家以二老爺沈洲為首,三老爺沈潤,沈瑞,新中三甲的沈玳以及在京的沈氏族人男丁皆在門口相侯。
門前,還設有香案蒲團。
底層小民不明所以,有些見識的卻知是全然接旨的布置。
圍觀群眾本是畏懼錦衣衛,大抵藏在臨街屋中偷偷看著動靜,見沈家這般,便知只怕不會是壞事,不少人便直接站了出來觀望了。
很快錦衣衛隊伍浩浩湯湯過來,也不比來封店時少多少人。
之前被「收押」的掌柜和刻工如今一個個都是面有笑容,步伐輕鬆,他們這一趟去是一點兒罪也沒受,還有沈家管事來安撫告知東家承諾出來後會給壓驚銀子,這會兒既能回家又馬上有銀子拿,如何不高興。
之前一箱箱被抬走的書稿又被好好的抬了回來,非但一箱沒少,還多了一樣東西。
當兩個錦衣衛抬著一塊黑底金字的匾額出來時,幾個內侍也隨之下車站好,帶著特有的強調唱喏,不止沈家男丁齊齊下跪,周圍觀百姓也攝於威勢跪了下來。
這是皇帝陛下親自手書的「青篆書坊」四字匾額。
這可是實實在在的「金字」招牌。
此番來,並沒有聖旨,只有皇上兩句口諭,勉力青篆書坊多多刊印佳作。
待禮畢,眾人起身,沈瑞過去與那內侍見禮道謝,悄然塞了紅包過去。
原以為來的人會是劉忠手下,卻不料那內侍大喇喇表示自己是劉祖宗門下。
這劉祖宗自然不會是劉忠,而是指劉瑾了。
那內侍雖也道了喜,神情卻是倨傲,捏著紅包的動作著實太明顯了些。
沈瑞心下暗罵這群過來撈油水的傢伙,面上自然是微笑著說些客套話,又遞了個紅包過去。
那內侍都不避人,拿著紅包捏了又捏,似乎恨不得直接打開看看是多少面額的門票,口中已客氣了許多,一面向沈瑞點頭,一面喝令那邊的錦衣衛「快把那匾額給沈大人掛上,手腳麻利些!」
那邊錦衣衛領頭的百戶沈瑞倒是在張會的席上見過,此人名喚齊亭,並非勛貴子弟,只是世襲衛所職官,但能混到張會圈子裡的,自然也不會是尋常之輩。
本身類似傳旨賞賜這種差事,便是東廠或錦衣衛的人同來,也並不用多備幾份紅包的,都是領頭的拿了,回去幾家自去分潤,當然宮中勢大時註定要拿走大頭兒的。
而今天瞧跟出來這位內侍的架勢,怕是分毫都不會分潤給錦衣衛了。
好在沈瑞備得齊全,借著和齊亭敘舊的時候,悄沒聲的塞了紅封過去。
那齊亭嘆了口氣,雖收了,卻客氣得緊,悄聲道:「本不該叫二公子破費,實是帶著兄弟們出門,有些規矩不得不做。改日我做東,也邀上張二哥,還請二公子賞面。」
沈瑞笑道:「辛苦你們跑一趟,請兄弟們喝杯茶罷了,齊大哥太客氣了!」
那邊書坊大門前,那內侍還在咋咋呼呼喊著匾額擺正些。
齊亭目光落在那邊,嘴角噙笑,似是也在關注匾額,卻是壓低聲音,咬著後槽牙同沈瑞道:「如今劉祖宗手下都是這樣的貨色放出來搜刮。咱們指揮使楊大人當了劉祖宗家奴,倒連累著我們這些下頭的也要受這群上不得檯面小騸驢的氣,他媽的……」
雖都是張會的朋友,但到底不甚熟絡,如此未免交淺言深,卻也足見怨氣。
此時正是劉瑾氣焰囂張時,索賄賣官,做得毫不遮掩,他手下這些人自然有樣學樣。且為了孝敬劉瑾保住地位,又要自家吃香喝辣,自要加倍搜刮。
今年又是京察之年,不知多少人要遭殃。
沈瑞微微搖了搖頭,並未接話,只拍了拍齊亭的手臂。
齊亭腮側肌肉抽了抽,顯見是咬著牙,到底也沒再說什麼,只拱了拱手。
雖然小皇帝的字著實不怎麼樣,但那是當今御筆,這當下可要比王羲之的筆墨還值錢些。
青篆書坊得了這麼個寶貝,外面便又是種種謠言流傳開來。
果然其中有人就說是那日貢院著火燒了試卷,青篆恰好有許多考生所默捲紙,便以此頂上。又說今次得中的進士怕不都欠了沈家一個大人情,不止他日如何償還呢。
隨即便有御史上書,直指流言系沈家自己放出,彈劾沈家妄議掄才大典,邀買人心意圖不軌。
只是摺子剛遞上,小皇帝那邊就拋出萬卷閣計畫。
在西苑開放區建立一萬卷閣,藏諸般書籍於其中,百姓勿論有無功名者,皆可以戶籍為憑入閣觀書乃至抄書。
同時由內閣首輔李東陽牽頭,主持永樂大典摘抄,將其中有益於民生者謄寫出來,收入萬卷閣,並酌情進行刊印如農桑書籍可多多刊印分發天下各布政司。
今科三鼎甲楊慎、呂楠、戴大賓以及二甲傳臚沈瑞、三甲傳臚胡瓚宗五人均將參與摘抄工程。
皇上也破例將五人定為日講官雖然,小皇帝這日講時斷時續,基本上同停了無異。但有這頭銜,便可隨時被皇上召見垂詢。
小皇帝又表示,先前青篆書坊為奉旨刊印本科舉人、進士時文,貢院大火實屬意外,捲紙因要刊印時文而得保,實乃天佑大明、使大明不失英才。
青篆書坊恪盡職守,特賜御筆匾額,特許參與萬卷閣書籍刊印事,主要負責民間技術書籍的收集和再版刊印。
朝堂上這些一一安排完畢,御史那邊自然灰溜溜閉了嘴。
皇上把印時文這事兒攬過去了,那後續的一切就都只剩下一個解釋皇上聖明。
此時再抨擊奉旨辦事的沈家,豈非是在質疑皇上的英明決策。
萬卷閣設立的消息傳出去,自然也博得了仕林一片讚譽。無論什麼時候,讀書人都是愛書的。
而青篆書坊也是聲名更盛,已不需捧著真金白銀苦苦約稿了,相反,許多文人名士主動上門來送書稿,希望能有機會刊印,最好能入萬卷閣,藉此揚名。
青篆書坊這邊的事務一直都由沈洲主持,而這次落第的幾位老族叔瞧見了那日錦衣衛送匾的氣派,也不免心下活絡,勿論最終是否留下,左右就是要走也是要等著參加完瑞哥兒婚禮再走的,現下無事,便都來書坊搭手。
沈瑞在和二叔沈洲、三叔沈潤仔細聊過後,將之前老太爺分給沈洲的那宅子改造一番,先建個小私塾,沈家在京子弟也有十來人,暫且在那邊讀書。
三人又往城外京郊各處看了,最後相中一處地方雖偏但背靠青山、風景頗為不錯的小莊子,準備盤下來改造成個書院,看看情形再招收年長的寄宿生員。
這莊子主家是位致仕的京官,原是在禮部做過員外郎,因有王華這份香火情,倒是爽快賣了莊子。沈家自也不小氣,主動給了比行情更高些的價錢,雙方皆大歡喜。
沈瑞這邊新科進士們一切禮畢,四月初便有朝考,為選庶吉士所設。
考中庶吉士者自然是入翰林院學習三年,而未中者則到各部觀政將來作個主事,又或者往地方上為知縣等官。
沈瑞既然直接授了翰林檢討,自然無需朝考,往翰林院報道之後便請了假期,籌備自家成親大事。
只這假還沒休兩天,他就又被壽哥找上了西苑湖風樓。
這次跟在壽哥身邊、能留在雅間商議大事的,除了張會、蔡諒以及劉忠外,錢寧竟也赫然在列。
沈瑞眉頭不由一跳,不想短短時日,錢寧竟已如此得帝寵。他面上不顯,仍笑著與眾人招呼了,入了席。但悄然看去,無論張會還是蔡諒,便是劉忠,眼中都透著不善,沈瑞便也心裡有數了。
今日壽哥心情欠佳,並沒有熱熱鬧鬧的喊著要酒要菜,待眾人入席,他便直言道:「現在邊關缺銀子,兵部左侍郎文貴經略邊關諸墩堡用了五十萬兩銀子,還張口問戶部要三十萬兩並馬價銀子十萬兩。」
沈瑞同張會交換了個眼神,西苑雖然緩解了一部分財政問題,又有外戚以競賽為引捐了軍費,但邊關的支出始終是國庫吃緊的重要原因。真是每年幾十萬兩幾十萬兩砸下去都沒個響聲。
實不知,這銀子都丟到哪個口袋裡去了。
壽哥繼續道:「這才三月,戶部自然拿不出這麼許多銀子來,鹽引的窟窿還沒補足。文貴倒想了個招兒。」
他臉上表情有些奇特,說不出來是高興還是氣惱,只道:「他讓邊關武職納銀補官、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