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許依龍虎借風雲 第六百三十七章 緱山鶴飛(七)

繼端午太液池龍舟競渡後,又有中元萬民放河燈,中鞦韆舸湖心賞月,如今的西苑已是京中最受歡迎的去處。

節日大型活動不必說,尋常日子裡也是遊客絡繹不絕。

除開園林之美、百獸園之奇外,太液池水面極寬,水傀儡、水鞦韆、踏混木、弄潮等諸般水上嬉戲都施展得開,極是吸引人。

現下別說西苑景區里的商鋪千金難求,就是西苑周圍大小時雍坊的商鋪租金也都跟著翻了倍。

隨後,朝廷針對西苑這一現象頒布了一項所謂「景區」徵稅法令,對西苑周邊地區商稅徵收要高出正常兩到三倍。

朝中不少官員都在西苑有了鋪面,本身自是抵觸加稅的,便有御史上摺子大義凜然說什麼不宜橫徵暴斂之類的話。

但不知為何,閣老焦芳和司禮監掌印劉瑾對徵稅態度堅決。

百官都知劉公公最近正在立威,想來這是新途徑。

而焦閣老嘛,嗯,聽說他兒子要參加明歲會試,只怕這會兒是要在御前好好表現的。

畏於二人權勢,朝中還是漸漸沒了反對聲音,這加稅令得以順利通過。

其實西苑的店鋪本身就獲利豐厚,且西苑的管理日趨完善,有專門的巡丁日常巡邏,小偷小摸的不多,專門訛詐的地痞流氓則完全絕跡,可以說經營環境非常不錯,總體算下來,商戶還是比旁處多賺得多,便並不抵觸這略高的稅收了。

如此一來,國庫就有了不小一筆進賬。

而自從張皇親家端午開了個捐軍費的頭兒,之後中元、中秋,周皇親、王皇親乃至新貴夏皇親、沈皇親、吳皇親家紛紛開始藉由競技彩頭捐銀子出來,文武百官也只得跟風。於是軍費也好,賑災也罷,這捐款總歸是用在「刀刃」上了。

國庫更不似正德初年那樣捉襟見肘了。

小皇帝便越發滿意開發西苑這個主意。秋闈後見沈瑞中了解元,他也是心中歡喜,在西苑非開放日約了沈瑞湖風樓相見,連連誇沈瑞是殖貨能手,又笑問沈瑞要什麼賞賜。

沈瑞笑道:「皇上賜了『浣溪沙』三塊寶地,瑞已領了浩蕩天恩,不敢妄求了。」

壽哥哈哈大笑,又戳著沈瑞道:「這回的浣溪沙可比翰林院旁邊的破爛地方強上許多,倒更顯出你這殖貨的能耐來,依朕說,翰林院旁邊的也該改一改了。」

卻是當初沈瑞想在西苑要一處茶樓鋪面,建個浣溪沙茶樓分號,壽哥極大方,抬抬手就許了三處為皇店留的鋪面要知道皇店所留位置都是風景最佳、客流量最大之處,也是「商」家必爭之地。

雖是天大的臉面,可沈瑞卻並沒有直接謝恩領了,倒是將兩位叔父沈洲沈潤都請來相看。

二老爺沈洲倒還罷了,三老爺沈潤因擅書畫一道,眼光獨到,果不其然這三處店面只有一處入了他法眼,卻還覺得若是有人忒多,只怕太過吵鬧了。

三老爺一乘青油小車來回走了幾遍西苑,最終又選了兩處地方,因略顯偏僻,尋常遊客少有經過,但真是一草一木皆宜入畫的。

這兩處還各有千秋,三老爺一時也難以抉擇到底選址在哪一處好。

倒是二老爺大為稱讚,便即拍板定下,連帶三老爺看中的皇店在內,共開三家浣溪沙分號。

沈瑞一面笑稱好地方不能一次性佔盡了,但看三處所離甚遠,從經營角度上講還是可以的。

浣溪沙本就是走的平民路線,為了照顧那些京城居大不易的翰林們,西苑開了分店也並沒有「提價」,但裝潢上提升卻不止一星半點。

三家店整體裝修都是二老爺和三老爺商量著來的,沈瑞只簡單提了兩條「前世」的經驗。

新的浣溪沙分店只在一樓設少部分散座,二樓以上皆是雅間,為的就是給茶客一個獨立空間,互不干擾。

雅間又有觀海聽濤、翰墨丹青等主題,前者為純粹的賞景,室內置有舒適的竹榻;後者則備有長案及筆墨顏料,茶客若有雅興隨時可以揮毫潑墨,且店內還收字畫,無論是否名家,只要是佳作,都有潤筆之資奉上。

茶館大掌柜請的是積年的書畫鋪子掌柜,對書畫有相當的鑒賞能力,能與客人攀談而不會讓人厭煩,就連茶博士和店夥計都是讀書識字的,絲毫不顯油膩市儈。

配茶的點心因為便宜,是不可能多麼精緻的,但都是用心做得乾淨,味道也算上佳。茶具碟碗更是雖不金貴卻古樸大氣,與整體風格相符。

本身浣溪沙因在翰林院旁邊,就有一定名聲,如今這樣的環境下,收費卻一如既往的低廉,立時贏得了好口碑,成為清流最喜所在。

沈瑞此刻聽了壽哥的調侃,不由笑道:「城裡地方沒法大動,總不能推了重建,且那一片也沒什麼風景,建了也沒甚用。」

壽哥哈哈一笑,指著沈瑞叫姦猾,道:「聽這話音兒,倒是還想問朕要一處西苑地方?」

沈瑞忙道不敢,卻又笑道:「聖明無過於皇上!我是有個旁的想頭,西苑既有個百獸園,還當有個『萬卷閣』才好相配。」

壽哥對讀書可是興趣缺缺,耷拉了嘴角道:「你這還沒進翰林院,就要行翰林事了。」

沈瑞不由失笑,忙又解釋道:「皇上明鑒,我卻不是想多修經史典籍,是見了松江府來信說今歲試驗田有所獲,而織廠在重賞琢磨出新式織機的織工後,織工們也是越發賣力了,還有人總結出織布出活兒多的技巧來。我便想著,許多技術能推廣全國,為更多百姓謀福祉方好。」

聽得是試驗田,壽哥倒是多少提起些興趣來,因道:「是極,夏家倒是也種了試驗田,卻是收成平平,不如松江多矣。松江若是有什麼好法子,寫札子呈來瞧瞧。」

沈瑞便笑道:「皇上您瞧,您也是覺得當寫下來罷,我也是想著,單靠口口相傳,實是麻煩,又容易出錯,不若寫在紙上。我家恰有兩間書坊,想將這些成果整理出來,刊印成冊。」

壽哥哈了一聲,揚眉道:「你還要著《齊民要術》《農桑輯要》不成?」

沈瑞倒是擺正了嚴肅表情:「不敢,瑞沒那等本事,只是想著這樣的好經驗該當留下來,推廣開來。而且不光這務農的法子,有些積年老農口中的俗語俚語也都含著種田的法門,我想這些經驗都寫成個小冊子,就用老百姓都懂的白話,寫成打油詩順口溜,百姓背得熟,流傳得廣,受益才多。」

「除開農事外,還如織機,如何造,如何改進;如馬車驢車,如何改造才省畜力;又如冶煉,如鍛造,如陶埏……」沈瑞盯著若有所思的壽哥,道:「我想出一些,推廣技藝的書,也是教化百姓。百姓富足了,安居樂業,朝廷也就富足了。」

《天工開物》於崇禎年間方問世,沈瑞真心希望能推動一把,提早將一些技術推廣開來。

壽哥不置可否的唔了一聲。

沈瑞卻忽然轉換了話題,道:「開封金明池原是宋時為內習水戰而建……」

一句話未說完,壽哥眼睛就亮了起來,笑意盈盈看著沈瑞。

沈瑞也露出笑臉來,道:「如今山東、松江都開始造船,我也想著,這造船的一些工藝也可刻印出來,不為推廣,卻可留存,在新建船廠時拿出,豈不要比老師傅帶新徒弟省力得多?」

壽哥翻了翻眼睛,撇嘴道:「說了半天,還是在想著你的印書坊,你的『萬卷閣』。」

「皇上如此喜歡水戲,難道便不想在太液池上再現《金明池奪標圖》么?」沈瑞微笑直視他道。

壽哥眯了眯眼睛,練水師確實也是他所好。而且,也具有現實意義。

最近,寧藩又有些不安分起來。

年初收拾宗室,寧藩卻上本請賜與樂工,之後,幾乎每個月都能收到來自江西的奏摺,又是奏請妾方氏徐氏封號,又請封生母為妃(他是庶出),請頒賜廟祀禮樂,祖寧靖王葬地不吉乞遷葬,請封其庶祖母胡氏……

簡直是無所事事的胡鬧。

到了十月,寧藩竟上本說如今在修孝廟實錄,希望把他孝順懂禮等美行錄入史館。

至於他的美行嘛,什麼曾為病中的父親親嘗湯藥啦,什麼捐百金助修白鹿書院啦,禁官校侵漁小民啦,與輔臣講論書史啦,以及……不近倡優啦……

壽哥拿到這奏摺時,是一邊兒看一邊兒樂,順便「呸」上幾聲,罵上兩句胡說八道。

宗室中厚顏無恥之輩尤多,但,必以此人為最。

壽哥笑罷,也不免好奇起來,實在想看看寧王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封活人的事兒就別想了,朝廷沒銀子幫你養小妾;封死人也別想了,你是庶出就別想著變嫡出。寫進孝廟的實錄,白日做夢吧?!

壽哥大為不滿,連呸了幾聲,口中直道「你也配!」。

挑挑揀揀的,最終壽哥捏鼻子送了幾個樂工給寧王,當然,其中也讓錦衣衛摻了釘子進去。

然後,最近一封來自寧藩的奏疏就是,王府缺人吶,請皇上賜還王府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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