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賀家的抄家,沈賀兩家的恩怨塵埃落定。
楊恬對沈賀兩家的事情知之甚詳,只是案子審定後,只道與賀家再無瓜葛,便拋在腦後,一時不曾想起這李家。
此時聽王研一提,她立時憶起,不由「呀」了一聲,「是那個退親的?!」
賀五姑娘早有姻緣她也是知道的,只不過在賀老太太吞金、賀五姑娘欲以金釵自裁這等慘烈故事傳到楊家後,她才了解到其中詳情。
那李家以長子病重為由向賀家提出退親,當時沈洲剛剛被賀家弄丟了官,賀家正是氣焰囂張而沈家弱時,便沒有人認為李家是為了劃清界限才與賀家退親的。
然退親沒多久,王守仁班師回朝帶回了賀家通倭的證據,賀家自此一敗塗地,最終落得抄家斬首流放的下場。
李家則因抽身早,既沒沾惹是非,也不曾被人質疑人品。
然賀五姑娘沒死成,卻也是被流放了,下場未必比死好上多少,京中不少閨閣千金是同情她的。
那時楊恬跟著俞氏赴宴,不少閨秀們竊竊說著這話題,有人便道李家若是不曾退親,賀五姑娘有這婚約,許還能留在李家,免去流放之苦。
當然也有人說,親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賀五姑娘就是留在京中又豈能安心。
更有人道只怕李家就算認下這個媳婦,也不會好好待她。
楊恬因這是沈家仇家的事,也只聽聽罷了,並不會開口說些什麼。只是回來後聽過父親與長兄談論賀老太太吞金這事,父兄固然瞧不上賀家,但對李家也是沒甚好評的。
「前幾日,聽聞是因泰陵工完(弘治皇帝陵寢),皇上重賞了提督營造的新寧伯譚,還有工部左侍郎李,以及錦衣衛指揮僉事余。」王研說起朝事來,也是絲毫不陌生,可見在家中,楊慎是不瞞她的。
其實楊廷和對長媳想聽政事的態度也是默認的,他亦希望長媳能成為兒子仕途上的賢內助。
而且,楊廷和還發現,有些時候,這長媳比兒子更具敏銳的政治洞察力,之後便更不會忌諱兒媳知道政事。
王研緩緩道:「皇上能把泰陵的工程交給李,已是看重,此番重賞銀錢之後,又把西苑的工程交給了他,朝中一時都以他為皇上身邊新貴。他既得了皇上的賞識,那來交好咱們家老爺這帝師,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只是這上來就約為婚姻……」
「他上來就約為婚姻,未免太急切了些。」楊恬點點頭,介面道,「何況,賀家那案子雖已是幾個月之前的事兒了,可當時他家大公子可說的是病入膏肓方才退親,這幾個月就身體康健,又能另定親事了?!還不讓人說嘴!若我楊家應了,只怕也不會落下好話來。」
王研讚許的看向楊恬,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笑道:「我家恬兒長大了。」
楊恬臉一紅,又啐她道:「說得這樣老氣橫秋,楚楚姐,你才比我大幾歲?!」
王研笑嘻嘻的又擰了她一把,這才扯回話題,道:「我與你大哥也是有這個顧慮,只是老爺並未說許或不許,只在斟酌,我們便不好說話。就算定下親事,這裡頭也還有一事……」
「雖說京中都知道李家事,這嫡長子媳婦不是那樣好當的,但那到底叫侍郎府的嫡長子呢,身份在那裡擺著。當初賀五姑娘雖也是個庶女,卻是一直養在嫡母身邊,又記在嫡母名下,」她頓了頓,道,「咱們太太是萬不會肯將二姐兒記在名下的。庶次女配嫡長子,這便算我楊家高攀了。」
楊恬嘆了口氣,「既是高攀,在那不知就裡的人眼中,楊家名聲只怕要比李家還差些。」
楊恬也深知,俞氏是絕不可能將楊悅記在名下的。
此次蔣姨娘計策之毒,不單是要陷她楊恬於死地,這栽贓俞氏更是要連俞氏也一併除去的。俞氏如今應是恨蔣姨娘入骨的。
無論二姐兒是否參與其中,作為蔣姨娘為之謀劃的女兒,俞氏自然也會連其一併恨上,俞氏連四郎都不肯養,又如何肯讓二姐兒記在自己名下。
這次蔣姨娘出事,多是因著父親日常縱容,養大了蔣姨娘的心,父親只怕也是心裡有數,也就會對俞氏存了愧疚,因此再對上俞氏的堅持,如何也不可能強硬要求俞氏記名。
「如今只看父親的意思了。」王研道,「我此來與你說,也是想問問你可還從沈家知道些李家事?我們也好心裡有數。」
楊恬想了想道:「說也是賀家事,李家也沒什麼……」她頓了頓,忽然睜圓了眼,敲了敲手指,道:「我還真想起一事。」
她想起的,便是那李的兄長李現任江蘇學政,雖與賀家算得有親,卻不曾徇私,在松江審理通倭案時秉公斷案,且對賀家印象頗壞。
她便原原本本講與王研聽,因又道:「這事兒都說了許久了,記得好像是沈二哥去歲從松江回來就提過。方才瞧嫂子像是不知,想來大哥是沒留心,忘記了。」
「可不,你大哥對這樣的事兒根本不理會的。」王研苦笑道。
這件事楊慎根本不曾同她提過,可見是從沒上心過。王研心裡嘆氣,丈夫極有才華,卻是不耐煩俗務的,卻不知,日後走上仕途,總是要面對這些。
她微一思量,便道:「這麼說來,這位學政大人乃是耿直之人,只怕容不下賀家這等小人為姻親的,極有可能早早就寫信給兄弟讓他退婚了,但這侍郎大人嘛……」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個輕蔑的笑容來,「怕是也捨不得門當戶對的親事,那會兒賀東盛可還是刑部侍郎呢。這一觀望,就觀望到了年底,只怕也是南邊送了信,王守仁王大人抓了賀家的證據,他這才能果斷退婚了。」
楊恬點點頭,表示贊同。
王研撂下臉來,冷冷道:「若是這樣,這李整個兒一反覆小人,如何做得親家。」
然她心裡也清楚,丈夫不曾留心過李之事,她是不相信公爹楊廷和也不留心的,那麼楊廷和沒有一口回絕,只怕還有些顧慮。
王研抿了抿嘴,道:「如論如何,我今兒回去總要同老爺把這前前後後的事說個清楚。」
管了事的王研便沒有剛成親時那會兒的逍遙了,也如俞氏一般匆忙,勉強留下陪著楊恬吃了頓飯就要往回趕了。
沈瑞那邊被大舅哥楊慎好好考教了一番,從字到時文都批了一頓,沈瑞也乖乖聽著,就學識上來講,他發自肺腑承認,他同大舅哥還是有差距的。
大舅哥到底是狀元之才,他也樂意於同大舅哥多交流的。
待楊慎夫婦走後,沈瑞私下與楊恬說起時,忍不住道:「大兄成親後,倒是越發有長兄風範了。」有點兒長兄如父的意思。
楊恬也笑得雙眼彎彎,對「楚楚姐」這嫂子讚不絕口,她也是真心高興,能有這樣一位嫂子。
她同沈瑞說了李家向楊家提親的事,又將自己與嫂子的分析說與沈瑞聽。
沈瑞涼涼一笑,道:「其實這位李侍郎先前主持的水利工程都是做得極漂亮的,既非庸碌之輩,趨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
他壓低了聲音,又道:「這人是劉閣老麾下,這裡面有沒有閣老的授意還未可知。」
其實他還在想裡頭有沒有壽哥授意呢,只這話卻不能隨便提出。
握了握楊恬的小手,他才恢複了正常聲音,道:「岳父與這些人打交道更久,想來深知這些人為人,恬兒不要多慮此時,一切有岳父做主……」
他又寵溺調笑道:「不喜二姐兒,日後不見她就是,以後讓章添(半夏爹)管門房,見誰不見誰、門開或不開,都由你說的算,好不好?」
楊恬皺皺鼻子,嗔道:「這裡好好正經說話,偏你混打趣人。」又扁扁嘴道:「怎麼說也是自家姐妹,難道真箇拒之門外。」便是心裡有一萬個不樂意,還是要做做臉面,不能讓人嘲笑了楊家的家教去。
她這麼說著,便又想起一個更不樂意見的來。
她皺眉道:「還有,嫂子說,壽寧侯府二姑娘及笄禮竟還給我下了帖子,說什麼親戚妯娌。太太和嫂子都是不快,沒與他們什麼好臉,直接替我推了。」
沈瑞登時也沉下臉來,冷冷道:「更不必理會他們。」
楊恬凝視這沈瑞,這禮法上,過繼之後,沈瑾便只是族人,可說到底還有一層血脈關係,終不能等閑對待的。
沈瑞見她目光隱含憂慮,心下也明白了幾分,聲音更冷:「恬兒不要多想,那是尋常族人罷了。族中面上都過不去的、見面必要吵的也大有人在,咱們這算得什麼。且早就分了宗,誰理會得。」
他拉了楊恬的手,認真道:「恬兒,我早就說過,你不必為任何人委屈自己,從前有岳父和大兄,以後,有我,我會努力讓你活得自在。」
楊恬這才展顏一笑,忽又俏皮的眨眨眼,用那嬌憨語氣道:「我原還想著,若你說『面子上過得去得了』,那我就還得做做面子情,那就隨便著人往書坊里買那新刊的女戒女德,送去賀她及笄。你既然說面子都不必留,這半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