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許依龍虎借風雲 第六百一十九章 鳳凰于飛(十八)

正德元年四月廿六

極難得的,此日乃是年、月、日九宮飛星皆吉神,日二十八宿為南方張月鹿,黃曆云:祭祀婚姻日久長,葬埋興工用此日,三年官祿進朝堂。大吉昌。

乃是罕見的諸事大吉之日。

遂這一日京城裡一早便處處聞得炮竹響,成親的,安宅的,開業的,各類喜事皆擇此日進行。

朝中辦喜事的人家也有四五家,期間最受矚目的自然是如今頗得帝寵,帝師楊廷和長子成親。

便是女方生父已故,伯父官職不顯,也有不少「熱心人」過來觀禮,更勿論楊家早已門庭若市。

賓客盈門,楊夫人俞氏雖忙得不可開交,卻始終精神奕奕,氣色尤好。

不免有相熟的女客打趣,「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瞧你這哪裡像要做婆婆的人,比那小姑娘還有精神!」

俞氏便都笑眯眯回過去:「終於有個臂膀了,我可不是要可勁兒高興才是!」

她此番已經是多次表述過兒媳婦過門就要把家事託付過去,今兒來赴宴的皆是官宦人家內宅夫人,多半是不信這話的。

想俞氏一個繼婆婆,嫡長子媳婦進門,她不說把持家業,反倒要將管家大權拱手讓人,將來哪有她什麼好果子吃,樂呵什麼。

於是幾位夫人私下議論一番,倒覺得俞氏之所以顯得格外高興,大約是因著他家大姑娘的病有了起色。

其實楊恬的病情並不是京城貴婦圈關注的焦點,或者說,隨著張家兩個姑娘霸道的張玉婷被送尼庵、名聲極差的張玉嫻許了小沈狀元,上巳節的事已漸漸沒人提起。

說楊恬病情有了起色,乃是有幾家與楊家交情頗好的翰林人家去探病,傳出來的消息。

俞氏原身邊總帶著楊大姑娘的,熟人皆知二人雖是繼母女,感情卻頗為不錯。且楊大姑娘到底是跟張家結了梁子的,若是人沒了,這就是死仇了,若人好了,總有轉圜餘地,與楊大人而言,朝上少個像張家這樣霸道難纏的敵人總歸是好事。

眾人也是想著,若楊恬病入膏肓,楊家斷沒有這樣大辦喜事的道理,大約是好了吧,俞氏這才歡喜。

這個話題起了頭,便就有人想起來,轉而悄聲去問同為翰林夫人的沈理妻子謝氏,因道:「她家大姑娘不是許了你們沈家,她那病可是大好了?聽說肺病頂不好醫治,不知道請了哪裡的大夫?日後若有親朋得了,我們也好薦一薦。」

又有人道:「聽聞是陛下遣了御醫來的?楊家這般得陛下看重!」

謝氏被人拉著問來,便是心下不耐也沒法子,只好扯了扯嘴角,勉強道:「我自己都一直病著呢……鎮日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詳情。」

頓了頓,她又忙描補了句:「我家老爺這些日子也忙著,不曾聽他提過。」

聞者多頗為不信,雖說是堂弟,但是先沈尚書家有事沈理可沒少幫著打點。

有同謝氏關係好的,瞧著她臉色確實不好,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憔悴,上巳宴後也沒見她出來過,想必是真病了。便還勸慰道:「這一打春,乍暖還寒的,可是容易著涼,千萬保重。我前陣子吃著個滋養方子還好,回頭打發人與你送去。」

謝氏忙笑著謝過。

有人卻是戲謔道:「沈大人沒有親弟,倒是族弟頗要費心,與楊家定親那一位好歹家裡還有女眷,小沈狀元的喜事,怕不還得你這嫂子多操勞。」

說起小沈狀元的婚事,周圍便是一默,翰林圈子對於沈瑾的婚事可多是極看不上。

自來讀書人最講氣節,講究那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翰林院諸君便是明知自己做不到,也不妨礙他們用這樣的尺度去衡量別人,那潑天富貴、莫大威壓不曾落在自己身上,自然能閉著眼睛,罵人家小人。

謝氏臉色更難看了幾分。

謝家不是沒有向沈瑾伸出橄欖枝,結果沈瑾先是擇了李東陽那邊,後來又鬧出那樣禍事,便是如此,謝家也沒多嫌棄,仍肯以旁支女兒許之,可好,這蠢貨居然又擇了外戚!

外戚不說,還是一個那樣名聲的姑娘!

簡直是自甘墮落!愚不可及!!

謝氏就覺得頭頂火冒三丈,想起丈夫還嫌她管沈家事管多了,竟還要寫放妻書給她!雖然最後到底沒有寫,可丈夫也是態度生硬,再不踏進內宅一步,甚至不肯去謝家!

就這麼個沈家,就沈家這麼一群東西,她不去管,就亂成這樣!

到頭來呢?還不是她要站在這裡受羞辱!

她為什麼要因著那樣一群貨色來受這等羞辱!

謝氏毫不掩飾臉上的不快神色,淡淡回應道:「自是小沈狀元父母打理,我這隔房的族嫂能幫得有限。」

那問話的夫人見她如此,討了個沒趣,不免訕訕。

一時眾人也都不大好與謝氏搭話,有人打圓場轉移了話題,又說起朝中誰家誰家婚事,才將這尷尬岔過去。

謝氏卻猶覺得氣悶,也不愛與周圍人說話了,漸漸的便被冷落下來。

有人同她說話她嫌煩嫌吵,這會兒沒人同她說話了,她又疑心眾人孤立她,這麼一想,便呆都有些呆不下去了。

只是她到底還存了一線理智,楊廷和也曾翰林出身,又是沈家的親戚,她這才不得不來。

今次既然來了,半路再走反倒得罪人了,便只好強自忍耐,也不再與人聚群,只自己在一旁呆著。

待到下朝的高官們到了,楊家更是熱鬧三分,三位閣老都賞臉親臨,部堂高官也有多半到場,不免有人戲稱小朝會。

震天的炮竹聲中,花轎進門,將喜慶的氣氛推向高潮,一時新人禮成,外院開席。

楊家婚禮雖不奢華,然來得這許多賓客,男女分席,也是擺了百十來桌,楊家不算太大的院子擠了個滿滿當當。

遂也有那等心思陰暗的御史暗搓搓準備奏章要參楊廷和一本奢靡,卻是後話。

這場喜事直到時近宵禁才落下帷幕。

因沈瑞有孝,不能出席這樣場合,沈理沈瑾便代表沈家過來幫忙,也是待到賓客盡去,方才告辭。

沈瑾一直在眾人若有若無的譏諷目光中,初時不免如坐針氈,還上火了數日,後來竟是慣了,也不在乎了。

就算是被逼迫,既是已下了決定,再作那愁苦受害之態便真是虛偽小人了。

說到底,他不還是放不下自己的前程,不敢棄官拒婚嗎?

因此今日來了,沈瑾便是笑對眾人,極好的保持了狀元公翩翩佳公子的風度,又幫著楊慎擋酒,倒也得了不少人一聲贊不過卻是贊他心機深沉,臉皮厚不可測。

待散席當歸去時,謝氏忍著脾氣等到最後,見喝得不少的沈理不欲與她同車,偏要與沈瑾一同,她更是氣惱。

在楊家不好鬧,謝氏也是拿捏著這點,故意在楊家門口大聲吩咐下仆去摻扶醉了的老爺和瑾大爺分上兩車,又讓沈瑾的車夫駕車穩當些,妥善送沈瑾回去。

沈理果然不好在楊家失禮爭辯,只得上了謝氏馬車。

他也不去理謝氏,兀自摸到車上溫著的小壺,喝了一口解渴,不料入口竟是酸甜的醒酒湯。

沈理不由心下一軟,勿論這是從家裡帶來一直溫在火上的,還是楊家備下,謝氏讓人裝在車上的,到底是她一番心思,想是思慮著他飲酒……

他還未及感慨完,馬車一駛離楊家街坊,謝氏就忍不住開口抱怨道:「……說什麼嫌我管得太寬,我這不管了,那沈瑾便尋了個什麼婚事?!連帶我這隔房的嫂子都叫人戳了脊梁骨去!還問我是不是去給他操持婚事!我幾曾被人這樣折辱過!竟白白因著他個隔了不知多遠的人受了這等閑氣……」

沈理一陣陣的酒意上涌,冷冷瞧著謝氏,涼涼道:「那是他的座師,張元禎提的親事。」

張元禎三個字咬得極重。

謝氏也有心病,她先斬後奏定下女兒與張元禎長孫的婚事,雖說出來是理直氣壯,可心底到底還是曉得理虧的,聽得張元禎三字,她一時倒也接不下去茬了。

這火氣憋著,越發讓她難受,終還是冷哼一聲道:「張侍郎怕是卻不過面子才替外戚說和,可沈瑾是沒長腦子么,人家說什麼他應什麼?那是個什麼人家!那家姑娘是什麼個名聲!」

沈理冷冷道:「張元禎是什麼卻不過面子?是想多一重保障,好把侍郎變尚書罷了。」

謝氏冷哼一聲,尖聲道:「那不也是實至名歸,張侍郎在吏部這許多年,尚書位置原也是應得的。」

沈理嘴邊透出一抹譏諷的笑,「今日已是頒旨,升焦芳為吏部尚書。」

謝氏呆了一呆,脫口而出:「這怎麼可能……?!」

其實頒旨後就有不少人家下仆送了消息到楊府自家主母這邊,只是謝氏今日多是獨自坐著,與熟人也只寒暄幾句,便不再多言,故而不曾聽人議論。

且大家也知道她家與張元禎家結親,誰又能特特告訴她張元禎敗北,去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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