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許依龍虎借風雲 第六百一十五章 鳳凰于飛(十四)

時近仲春,然夜風猶寒。但在祥安莊主院內,卻是燈火璀璨,暖意融融。

下晌送走了張會、趙弘沛、趙彤一行,沈瑞便開始動手布置起花燈來。

楊恬白日里拖著病體接連待客,雖心情甚好,身體到底撐不住,吃了葯便沉沉睡去,待醒來時已是掌燈時分。

她睡前就知道沈瑞帶了彩燈回來,但真正看到滿院繽紛時,還是驚喜異常。

「要不要出來看看?」沈瑞已走到窗下,向屋內招呼。

楊恬滿臉雀躍,重重點頭,卻又回頭去瞧養娘林媽媽。

林媽媽無奈道:「可要穿厚些!只待一小會兒便回來。」

楊恬再忍不住笑意,歡快的應了一聲,麥冬立刻過來手腳麻利的幫著楊恬套大衣裳,林媽媽又找出最厚的大氅,將楊恬裹了個嚴實,喊外面人準備滑竿軟椅。

沈瑞一早等在門口,見她出來便笑道:「看你睡得香甜,便不曾叫你,我自己布置了,你先湊合著看看,等明兒個後兒個,還有訂的燈送來,咱們一起重新擺。」

楊恬看著滿院子火樹銀花,偏頭嗔笑道:「這還算得湊合?你這是要把花燈鋪子都搬來才罷休呀!」

嘴裡是嗔怪著,卻仍是欣喜的東瞧西望,彎起的眉眼、翹起的嘴角一直不曾落下。

沈瑞跟著軟椅到院中,指著一處處彩燈向楊恬解釋,說著是哪家鋪子的手藝,傳統塔燈圖繪有什麼講究,新式走馬燈哪裡設下機關。

又有那一串寫著燈謎的小花燈,分別紮成蘭荷菊梅等四季花卉模樣,精緻非常,楊恬極是喜歡,還饒有興緻的猜了兩個,又嫌謎面簡單,不襯這花燈,便笑稱回去也作燈謎來,讓沈瑞猜去。

「還有十二生肖的燈,」沈瑞笑道,「缺了三個屬相,便訂下回頭扎齊了一併送來,那燈也是活靈活現的,你一準兒喜歡。到時候便你六個燈謎我六個燈謎,且看誰贏的多。」

楊恬拍手叫好,笑靨如花,在樹下抬起頭,仰望盞盞花燈,橘紅燈光灑下,映得她臉龐越發柔美,眼中光芒點點,璀璨如星。

牽著她的小手,看著她的笑顏,沈瑞心下一片安寧,唯覺歲月靜好。

在外面站了一刻鐘,楊恬咳了幾次,沈瑞也覺得自己有些魯莽了,到底夜裡寒涼,但看楊恬興緻極高,又不免越發憐惜她,想她從前便是再洒脫在那家中也是謹言慎行,不得這般自在歡愉,便也由著她了,只將她大氅裹得更嚴些。

林媽媽卻是一直擔心,終於在楊恬一陣急咳後忍不住出聲勸了一回。

楊恬雖未盡興,卻也知不能再受寒了,便也應了。

沈瑞忙將她一路送回屋裡,在外間等著裡頭為她更了衣躺下了,這才進去同她敘話,說說今日的訪客。

既然有人將傳播時疫這髒水潑向楊家,楊家要避開這禍事,那送女兒出城養病的消息便要傳得人盡皆知才好。

送楊恬的當天,就已有消息流出去了。

今日登門的便除了徐氏、趙彤兩撥,另有一向與楊家交好的一戶詹事府人家、一戶翰林人家。

自然也有疑慮肺病過人的人家,只遣人送了滋補藥品過來,並沒有讓家中姑娘來探視。

楊恬簡單說了幾句旁人,才紅著臉說了徐氏:「太太、姐姐和族親們都極和善,」又說「那陸家嫂子實在是個妙人。」便將張青柏那些話學給沈瑞聽。

沈瑞笑道:「上次我還與你說想找武靖伯府上借兩個會武的僕婦陪你練練拳,或叫六姑娘教你,不想陸二十七嫂子倒是個練家子,那往後就請她得閑來住一陣子吧。」

楊恬笑道:「可不是,六姐姐可沒空教我,今兒來了還與我說布莊子這就要先開起一兩家來,正趕得上換季裁新衣的時候,又說下次來帶布樣子來與我一起商量,她那生意經呀,我聽得直迷糊。二哥,這生意我可怕管不好了。」

「原就說的趙家管經營,你管那起子作甚,看好咱家的賬目便成了。張會這會兒也是一提做生意就兩眼冒光,這倆人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沈瑞說笑著,又去看楊恬,無聲用口型道,「同你我一般。」

楊恬俏臉一紅,低聲啐了他一口。

沈瑞見她嬌羞,也不再逗她,又岔開話題笑道:「張會還同我說六姑娘要邀你一起去武靖伯府莊子上跑馬呢,可好,他倆這忙起生意來,也甭跑馬踏春了,怕還不得要拖到重陽節踏秋去。」

楊恬想到趙彤說的縱馬之樂,也笑彎了眼:「我卻是不會騎馬的,你可說好了要教我的。」

沈瑞道:「半點不難。咱們莊子大,回頭在後頭修個馬場也使得,等練熟了,咱們去張會家莊贏彩頭去。」

楊恬雖然應好,卻也道:「我怕我學不會,騎得不好再拖了你後腿,讓你輸了彩頭。」

沈瑞板起臉來,一本正經拍著胸脯道:「名師在這,」又一指楊恬,「高徒在這。」又笑眯眯道:「咱們雙劍合璧,豈會輸了?他英國公府可是有不少好東西,恬兒不要手軟,統統搬回咱家來,放心,咱莊子大,盡放得下!」

楊恬笑得花枝爛顫,半晌說不出話來。

少一時麥冬又端了葯來,服侍楊恬吃下。

沈瑞又想起張青柏老爹那位天梁子真人來,忍不住將他見人塞藥的趣事也同楊恬講了。

楊恬聽說也有給自己的丹藥,不免好奇,表示今日陸二十七嫂子並沒有提這事。

沈瑞笑道:「她自己都是不信的!」

楊恬笑了一回,又好奇問道:「我還不曾見過道家仙丹,是個什麼樣子?是書上寫的那樣丹砂雄黃煉製而成的嗎?」

沈瑞哈哈一笑道:「丹砂雄黃?再加點兒砒霜,毒鼠丹正好!」

見楊恬笑瞪他,便又正經道:「我約莫著,不一定是金石丹藥,許多人吃了金石丹藥都會中丹毒的,若是有人吃壞了,只怕他再也不敢給人丹藥了。既然還在給,想來是山楂丸,酸酸甜甜,吃不好也吃不壞。」

楊恬本還聚精會神的聽著,不想他說著說著又開起玩笑來,不由又好氣又好笑,想起毒鼠丹、山楂丸,又忍不住笑了一回。

既提起陸家,沈瑞便將陸家來訪大概意思,沈家如何商量,王守仁那邊的反應,以及下晌張會、趙弘沛與他的合作簡單同楊恬說了。

他原應過楊恬,所有的事情都會告訴她知道,如今說出這些,既是履行前諾,也是不希望楊恬空閑下來胡思亂想,再加重病情。

「不過,明兒白晌怕是又陪不得你了,我還得往老師那邊走一趟。」沈瑞有些歉然道。

王守仁與張永曾一起並肩作戰,關係要親近得多,他想聯繫上張永說一說這遼東鎮守太監之事,自然還得從老師那邊尋路子最好。

且他也還得回家一趟,與母親、兩位叔父,以及沈理沈瑾兩位兄長說一說這海運海貿事情的新發展。

楊恬聞言忙道:「二哥且忙你的去……」因說得急了,又禁不住咳了起來。

沈瑞忙伸手幫她撫背,又緊緊握住她的手。

她直咳得淚光點點方止住,轉而回握住他,低聲道:「二哥若為了我耽擱了正事,我如何還能住得安穩?我能在這裡住上幾日與二哥相伴,已是……無憾了。」

原本清甜的聲音因久咳帶上了沙啞,低沉說出這樣不祥之語,更添哀婉,讓人心下難過。

沈瑞一陣揪心的疼,他也知楊恬雖是挪來了莊上,精神頭是有了,但病情並沒有因此好轉。

他曉得是自己心急了,又不是風水問題,換個地方就立刻好了,這病是要慢慢調理的,可眼睜睜看著心上人難受,自己也是萬分煎熬。

然他沒有軟語勸慰,倒是作出輕鬆姿態,點了點楊恬鼻尖,笑道:「你這傷春悲秋的,倒讓我越發愧疚了。你若喜歡莊子,咱們就多住些時日,夏日裡後面池子還有荷花的。」

又道:「母親年歲也大了,我聽聞湯泉莊子對老人極好,京畿周遭也有幾處湯泉的,待我尋訪尋訪,咱們也置上一處,你樂意在莊子里,咱們就奉母親過來住。我也是覺得莊子里自在的。」

楊恬瞧了他半晌,才嫣然一笑,柔聲應了個「好」。

兩人聊了片刻,沈瑞便叫楊恬歇下。

因她雖倦卻睡不著,他便往書房取了筆墨書卷過來,在拔步床外桌上溫習相陪,直到二更天,他起來活動筋骨時,聽到楊恬呼吸均勻,知她睡熟,這才囑咐了守夜丫鬟,自行回書房去了。

翌日一早,沈瑞起身在院子里練了一趟拳,才往上房去陪楊恬吃了早飯。

楊恬雖是前後醒了三回,但每每醒來後,就讓人推開窗去看那彩燈,想著沈瑞的心意,倒是不再覺得長夜難捱。

早上醒來,楊恬還特特往窗戶邊看了一會兒沈瑞打拳,待沈瑞進來,又親自絞了熱巾子遞給他。

沈瑞也並沒有說什麼你歇著不要動的話,極自然的接過來,邊擦臉邊問楊恬昨夜睡的可好,今早想吃些什麼。

一如那些相處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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