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陡生變故,眾閨秀何時見過這般情景,無不驚駭惶恐,尖叫聲此起彼伏,流觴亭一片混亂。
好在公主府的下人們訓練有素,早有會水性的僕婦丫鬟跳下河去救人。
那邊橋上,趙彤雖十八般兵器都會上一二,卻偏偏是個旱鴨子,儘管她身邊會水的丫鬟也立時跟著跳了下去,她依舊急得直跳腳,提著裙子就往下跑,要去河邊看著,卻被蔡淼一把攔住。
蔡淼臉色也是煞白,卻仍鎮定道:「放心,你我的人都下水了,肯定能救恬姐兒上來,你別裹亂,河邊人更多,不如在這裡看得清楚,還能給她們指點。」
趙彤強自按捺下焦急,一股子邪火沒處宣洩,扭頭就見張玉婷推完人還頗為得意的站干岸看熱鬧,登時火冒三丈,揮手甩開蔡淼,兩步躥過去,一手抓了張玉婷衣襟,腳下巧勁兒一絆,手上用力,將平素舉石鎖的力氣盡數使上,把張玉婷整個兒摔了出去,直奔河心而去。
這一番動作兔起鶻落迅捷異常,旁人都不及反應。
張玉婷亦是,被抓住時還有些懵,一瞬間天旋地轉的,不知怎的竟就飛了出去。
她這才知道害怕,可剛啊呀叫了一聲,就已跌入河裡,連喝好幾口水,眼見著往下沉。
張玉婷的養娘原袖手跟在姑娘身後,雖對於姑娘推人下水頗為憂慮,但總覺得自家老爺那是皇上的親舅舅,還有什麼事兒擺不平的,因此也不甚擔心。哪成想轉眼就見著趙彤「行兇」!
吳錫桐這樣的親戚姑娘死一百個也沒甚干係,可若老爺夫人的心尖子婷姑娘掉一根頭髮絲兒,她們這群跟著的人都別想活了。
那養娘拼了命的撲上去,卻只堪堪抱住趙彤的腿,她家姑娘已是落了水。養娘驚懼交加,立時殺豬一般慘叫起來:「殺……殺人了!殺人了啊!!」
趙彤赤紅著眼睛,轉身一個窩心腳將那養娘踹出去多遠。
蔡淼也沒料到這般,此刻只覺得心突突的像要跳出腔子,卻仍立時過去抱住了趙彤,又喝令身邊僕婦:「都是死的嗎?!」
趙彤身邊各個都會幾手功夫,主人動手是她們沒想到,可主人都出手了,她們哪裡會幹看著,登時過去制住了那養娘,堵上了嘴。
張家僕從衝上橋的也不甚多,見吳錫桐落水,多數都去顧著那邊了。誰也沒瞧著張玉婷。
不料一眨眼,張玉婷也掉水裡了,眾人又都慌亂起來,也顧不上與弄清楚原委,先就朝河中那正在救起吳錫桐與楊恬的公主府僕婦大喊大叫,叫她們撂下旁人,先救「我家姑娘」。
趙彤雙目圓瞪,額角頸間青筋暴起,雙手握拳,咬牙向蔡淼喝道:「你撒手,別讓我傷了你,我要讓這幫忘八羔子都下河裡喂忘八去!」
蔡淼卻不理她,向僕婦們喝道:「張家下人真是一個個貪生怕死,自家主子遇險竟站在橋上看熱鬧,快,還不送他們下去救主子去!」
趙彤一呆,隨即縱聲大笑。
眾僕婦丫鬟則得命令,手腳麻利,抓起張家下仆就一個個往水裡丟去。首當其衝自然是那位「忠心護主」的養娘。
張家下仆嚇得魂飛魄散,哭爹喊娘的從橋上往下跑,生怕慢一點就被人抓住丟下河去。
這河可是能走船的,得有多深!且剛剛打春,水還冰寒刺骨,掉下去非凍個好歹不可!
那邊張玉嫻早看著橋上的動靜,開始時候還裝不知道,看到吳錫桐、楊恬先後落水,還心中竊喜,可轉瞬張玉婷竟也掉下去了,她這才變了臉色,往橋上趕來。
待她到橋頭,張家下仆已有好幾個被丟下水了,這一段的河面上便如同下餃子一樣,亂紛紛撲騰得熱鬧。
她登時柳眉倒豎,怒喝一聲:「蔡淼,趙彤!你們要做什麼!光天化日就要行兇?!」說著便三兩步登上橋,直奔趙彤而去。
趙彤呸了一口,罵道:「張玉婷行兇時候你裝什麼瞎子瞧不見?!」
蔡淼則不屑的啐道:「張玉婷害人之後自己站不穩跌進河裡,分明就是你張家下人沒用!事後竟還貪生怕死不肯去救人,嘖嘖,怪道老娘娘要叫你們家學規矩呢!」
張玉嫻當時一直注意橋上,看的分明是趙彤下的黑手,見他們「顛倒黑白」,不由怒極,也不走腦子便罵道:「楊恬吳錫桐算什麼東西,豈能與我妹妹相比?!我家就是貓狗也比她們尊貴些!分明就是你們這群下賤胚子聯手害我妹妹!」
趙彤登時火氣更旺,一使力便掙開蔡淼,上去兜頭賞了張玉嫻一個窩心腳。
張玉嫻的丫鬟原就防備著,見狀連忙躥出來護在頭裡,饒是如此,趙彤盛怒之下又何等氣力,一腳踹得那丫鬟慘叫一聲,往後一撞,連帶著張玉嫻也趔斜了幾步才堪堪被左右扶住。
趙彤已是暴怒,指著張玉嫻喝罵道:「你算個什麼東西敢來罵我?我祖父平瑤亂時、掃女真時、打韃子時候,你們老張家祖上在哪兒呢?在幹嘛?!我父親現在鎮守南京,這次也曾協助剿滅太湖水匪,你爹又在哪兒呢?!在幹嘛呢?!你張家不過一外戚,有什麼臉站在這兒說尊貴?!有什麼臉來罵我家赫赫戰功的大明功臣?!」
蔡淼急步過來,攬住趙彤,瞪向張玉嫻,神色冰冷,話音中寒意刺骨:「我祖母是憲廟親女,皇家的公主,我是先帝親封的郡君,你又算什麼東西,無品無階,就敢在這裡大放厥詞論什麼尊貴,莫非,你張家是覺得比皇家還尊貴?!」
張玉嫻被那丫鬟撞著肋骨生疼,聽得趙彤回擊,還想再罵回去,然蔡淼開口,便如一盆冰水兜頭而下,她登時也清醒了,尤其最要命的最後一句,便是莽撞如她也知道嚴重性,她又如何敢介面!
她登時又氣又臊,伸出一隻手指著趙彤蔡淼兩人,「你」了半天,也沒吐出一句有用的話來,就自道:「你們,你們血口噴人!」也是有氣無力。
幸而那邊河畔一直盯著僕婦救人的蔡家九姑娘蔡洛高喊一聲:「吳姑娘楊姑娘救上來了,快,快,春凳軟榻抬過來過來!」又有機靈的僕婦一早抬來春凳,又備下錦被、披風等禦寒之物。
趙彤哪裡還忍耐得住,根本懶得理會張玉嫻,拎起裙子大跨步衝過去看楊恬。
蔡淼冷冷斜了張玉嫻一眼,揮手帶人也往那邊去,扔下一句:「等明日本郡君便進宮去問問太皇太后、太后,張家是不是尊貴如斯。」
張玉嫻面露驚恐之色,張了張嘴,聲音卡在喉嚨里發不出來。
而本已走過去的蔡淼忽然回過頭來,勾了勾嘴角,語帶嘲諷道:「對,我竟忘了,皇上既下了旨,太皇太后也不會讓你進宮回話了,大約,會直接問問壽寧侯夫人吧。」
「皇上下旨」幾個字砸在張玉嫻心頭,帶來比方才更大的恐懼。
她……她……她在皇上面前出醜的事兒蔡淼知道了!!
張玉嫻頓時覺得天都塌了一樣,眼前一陣陣發黑,已是看不清蔡淼漸漸遠去的背影了。
她突然尖叫一聲,顧不住肋骨疼痛了,掩面拚命奔跑起來。
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回家,回家!
再不出來,再不要聽到人說她君前失儀,再不要人告訴她皇上厭棄了她,不許她進宮……
這邊不單吳錫桐、楊恬被救上來了,便是後落水的張玉婷也被撈了上來。
原本這邊小姑娘們都是由蔡家姑娘們來招待的,夫人們另有一處。這一鬧,大長公主的長媳帶著幾個孫媳也都匆忙過來了,一面指揮安置落水的閨秀,一面安撫受驚嚇的其他閨秀們。
如此一番變故,這上巳節宴自然進行不下去了,閨秀們紛紛提出告辭,公主府這邊也不過多挽留,立時安排人一一送人出去。
而自然也有消息送到了淳安大長公主面前。
這會兒夫人們這邊也已不在近月樓,移至另一處賞湖景的聽泉閣上飲宴。
下人們相繼飛奔過來報吳錫桐、楊恬、張玉婷落水後,建昌侯夫人頭一個一聲尖叫「我的兒!」,根本不顧禮儀,起身帶翻了凳子也不理,飛也似的跑出閣去。
俞氏也騰的起身,卻顧著禮儀,先向大長公主行禮告罪,匆匆而去。
大長公主也站起身,臉色陰沉,吩咐左右宮人過去看看,又叫人抬肩輿過來追上俞氏送她過去,卻隻字不提方才撒丫子跑出去的建昌侯夫人。
壽寧侯夫人也站起身來,面沉似水,卻並不離去,要等大長公主這邊審出個結果來,給她個交代好端端的,怎麼就張家的兩個人落水了?又有上次就與張家作對的楊家姑娘,這事兒,沒完!
豈知這邊口齒伶俐的下人一稟報先前情況,她恨不得方才撒丫子跑出去的是她自己!
那下人報說,是建昌侯府大姑娘不知道什麼緣故,將與她同來的吳姑娘和楊學士府大姑娘推下水的,又沒收住手,自己也滑進河裡了。
淳安大長公主刀子一樣的目光刮在壽寧侯夫人臉上,低沉的聲音帶著無盡的威壓:「壽寧侯夫人?」
壽寧侯夫人額角也微微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