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上巳節相傳是黃帝誕辰,古時原是祓除畔浴的日子,於魏晉時盛行踏春郊遊,依水飲宴。
宋朝以後,上巳風俗漸漸式微。
但明初時,太祖也曾與大臣們一道春遊,以示太平盛世、與民同樂。因此在明朝時,上巳雖不甚流行,卻也是算得民間一個節日。
淳安大長公主屬於宗室里較為低調的,很少以自己名義設宴,但她兒孫眾多,駙馬府這邊的宴席也不算很少。
她在北郊有一處憲宗皇帝御賜的消暑莊子,其間亭台樓閣都是仿蘇式打造,更引得活水造得人工湖,足可行舟,常被晚輩借去待客,在京中也是久負盛名。
也因有這活水,於此處設上巳宴也算是應景。
淳安大長公主與駙馬蔡震名聲一直很好,又深得聖眷,本身有交情的人家便不少,而這次萬壽聖節,淳安大長公主一直陪在太皇太后身邊,與前來覲見的諸外命婦多少都是有過寒暄的,又得了不少好感,公主府此次大派請帖,自然應者如雲。
本身各家夫人們攜兒女赴宴就多有彼此相看、成就姻緣的,因此有適齡兒女的人家總是格外熱衷。
而現下又是在皇帝選後、榮王選妃的節骨眼上,總有聰明人自覺窺破其中關竅,心思活絡的便是削尖了腦袋也想弄一張請柬來。
如此一來,竟是大半個京城宦官人家都要來,端得盛況空前。
三月初三一早,武靖伯府的馬車就到了楊家門前,俞氏囑咐了楊恬許多話才放她與趙六姑娘同車,自行坐了自家馬車出發。
坐上了車,聽著心腹大丫鬟笑著報說蔣姨娘那邊砸爛了多少葯碗茶具云云,俞氏心裡甭提有多解氣了。
卻是自從為苗氏做法事時蔣姨娘出了門,這回來後禁足也就悄然解了。
於是蔣姨娘就從下人口中聽到了「淳安大長公主設宴,太太會帶著大爺與大姑娘一道去」的話,她登時便急了,只道是楊家收了帖子,俞氏故意不帶她的兒女。
若是尋常宴席也就罷了,這大長公主的宴席!她倒是沒有想到什麼皇上榮王那邊去,但這樣豪門宴席上,不知會來多少青年俊秀、名門淑女,她的兒女不去萬一錯過大好姻緣豈不抱撼終身!
蔣姨娘恨得牙根痒痒,便使了些手段把楊廷和請來房裡,小意殷勤,被翻紅浪,好好伺候了一番。
她能得寵多年,自然有得楊廷和心意之處,這雲收雨歇之後,楊廷和不免心情大好。
蔣姨娘本就不是蠢人,因兒女婚事被訓了兩次,自然不會再這樣大喇喇提出來,便宛如閑聊一般,說起了家長里短,覷見楊廷和昏昏欲睡時,又柔聲道:「聽說太太要帶哥兒姐兒們出門,這一季新衣還不曾裁得呢,太太也沒來人知會這邊,我也不知道叫二姐兒穿什麼去好,若在大長公主面前失儀可糟了……」
楊廷和雖是睏倦,卻不糊塗,聞言便微微皺眉道:「大長公主?公主府的帖子只請了慎兒恬兒。悅兒不必去。」
蔣姨娘呆了一呆,猶被一盆冷水澆下,忍不住道:「老爺莫不是聽太太說的?論理,這帖子不當是下給府里的?府里這麼多郎君姑娘,怎麼會就大爺大姑娘去?我便是得罪了太太,也不當這樣待二姐兒……」
在楊廷和漸漸犀利起來的目光下,她心下一突,面上勉強扯出個笑來,道:「我……我……妾身……唉,妾身是可憐二姐兒。她還心心念念要同大姑娘一道出門呢。」
「我說過,你要記得自己的本分。」楊廷和聲音冷淡了下來。
蔣姨娘眼角已掛上點點珠淚,一副梨花帶雨模樣我見猶憐,口中嚶嚶只道:「是……是妾身不堪,拖累了哥兒姐兒……」萬分委屈的樣子。
楊廷和眉頭皺了起來,心中陡升不耐煩,不由起身披衣。
蔣姨娘正全身心投入演戲中,忽見楊廷和這般,不由一愣,心也直直墜了下去,有些惶然喊了一聲「老爺」。
楊廷和穿好衣衫登上鞋,揮開她攀過來的手臂,冷冷道:「若禁足還教不會你守本分,就去莊子上慢慢學吧。」
蔣姨娘又驚又急,顧不得衣衫凌亂便撲下地來,跪在楊廷和腳邊哭道:「妾身只是替哥兒姐兒委屈,老爺……」
「靜娘,你捫心自問,這些年,你所出的幾個孩子,可曾受到過委屈?」楊廷和緩緩道。
蔣姨娘呆了一呆,隨即垂下頭,低聲道:「老爺待哥兒姐兒是極好的。妾身是記掛著哥兒姐兒的婚事,這才……」
早春時節,乍暖還寒,便是生了火盆也仍陰冷,蔣姨娘跪在地上,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半敞的衣衫露出一邊雪白光膩的膀子,已密密起了一層雞皮。
楊廷和卻是漠然瞧著,心底生不起半點憐香惜玉的心思,終是道:「靜娘,不知幾時你心大了。你若固守本分,將來二郎三郎四郎勿論哪個出息了,都能與你掙個誥命,將來分家出去,你也一樣是老封君。」
蔣姨娘有些茫然的抬起頭來,一張美艷的臉因這份迷濛而顯得越發魅惑。
楊廷和的聲音卻越發冷冽,「若是你執迷不悟,肆意妄為,在這樣的時候壞了楊家的名聲,你便去莊子上不必回來了,二郎幾個我也會送回蜀中。」說罷便拂袖而去。
茫然從蔣姨娘臉上層層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憤怒、惱恨與不甘。
楊廷和卻是不曾看見,他徑自出了蔣姨娘的小院,到前面書房安歇下來。
之後的幾日里,他日日都歇在上房俞氏處。
蔣姨娘再一次被禁足,便是「病到卧床不起」,鎮日苦藥汁子喝著,也沒能讓楊廷和有半分心軟。
而那個告訴了蔣姨娘大長公主設宴的婆子也被俞氏尋了錯處發賣了。
楊家內宅里風氣登時一肅,不少存了些觀望心思的下仆也紛紛向俞氏投誠。俞氏一時順心無比。
這日上巳宴,便有那促狹的婆子特特繞到蔣姨娘院子前嚼舌頭,說太太與大姑娘如何打扮得天仙一樣去赴宴,激得蔣姨娘摔了葯碗,又將屋裡能砸的、不值錢的盡數砸爛了。
俞氏這邊聽著丫鬟婆子編排蔣姨娘如何如何,那邊車上,楊恬與趙六姑娘兩個小姐妹也是說笑得熱鬧。
趙六姑娘單名一個彤字,生的一張圓臉,圓圓的眼睛,小小的鼻頭,微厚的唇,要說多美貌是談不上的,但卻如蘋果般可愛,尤其笑起來,一側臉上梨渦隱現,自然而然帶出一種親切感來,讓人忍不住便想親近。
她在家是幺女,母親也是武將世家出身,家中的規矩便沒那麼嚴苛,幾個女兒也如男兒般教養起來,騎射樣樣精通,更都有一副開朗爽利的好性子。
當日初登楊家門,想著書香門第翰林人家,必然是嚴肅的,趙彤尚還按捺著,做出斯文樣子來,今日卻是本性畢露,楊恬上了車,她便親親熱熱的拉過人來,妹妹長妹妹短。
又揮手打發了兩人的丫鬟去後面車坐:「我要與楊家妹妹說幾句體己話,要你們服侍時自然喊你們。」
待車廂里只她兩人了,趙彤立時笑眯眯道:「妹妹可看著那契書了?以後咱們也是親姐妹一樣了,可要一條心。」
楊恬強忍著羞澀點點頭,已是耳根發燙。
前幾日沈瑞巴巴寫了書信告訴她,已與張會說定,合股新置一處布莊,沈家織廠以後出的貢布在京只這布莊專營售賣。
沈家只出布匹,不沾手經營事宜,占股四成;張會那邊出店鋪、出資金,負責布莊經營,宮中、官場內外打點等事宜,占股六成。
過一二日,又有契書送到楊府,交到楊恬手上。
楊恬還自驚訝,楊慎卻是一點點教了她如何看這樣商鋪的契書,末了,指著立契人那處,但見並非沈家與張家,卻是楊學士府大姑娘楊恬與武靖伯府六姑娘趙彤。
徐氏那邊也打發了心腹來楊府解釋一番,說借楊恬嫁妝之名,便宜行事,也方便與武靖伯府姑娘接洽,不叫楊家誤會沈家想插手楊恬嫁妝等等。
實則卻是實打實與楊恬添妝。
而沈瑞給楊恬的解釋書信也是在契書送來之後發來的,言說自己「不耐煩庶務,還煩請妹妹代勞」,滿滿一副央求口吻,也半點沒露出是與楊恬添妝的意思。
俞氏也忍不住與楊廷和感嘆沈家這親家結得好,處處惦著恬姐兒,辦事又妥帖不失禮。
楊廷和也深以為然,這門親事真是再順心不過,如今,只差女婿一個功名了。
楊恬更如泡進蜜罐子里了一般。
楊慎見父親同意,便由妹子簽字畫押,親與沈瑞並武靖伯府四公子趙弘沛一併往官府去正式驗契蓋印,定下此事。
如今趙彤與楊恬算得是合作夥伴,關係天然就親近了一層。
趙彤得了肯定答覆,似是鬆了口氣,臉上綻開無比燦爛的笑容,拉了楊恬的手,在旁邊小几暗格處一翻一掀,將個八寶攢盒往她懷裡一送,調笑道:「今兒早上張二巴巴來我家,特特又囑咐了我一遍,說沈二已打過好幾遍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