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雲庵座落在京西慈雲峰上,故此得名。
只是這座山峰既不高,也不陡,既沒有春桃秋楓,也沒有夏荷冬梅,委實沒甚好景緻可觀,亦不如其他寺廟庵堂有那拿得出手的素齋,所以這香火便也不盛。
倒是慈雲庵主持慧明師太佛法精深,庵中弟子皆是自律苦修,地方又是極清凈的,頗得京中書香人家美譽,也算得些供奉。
楊夫人苗氏的骨灰便是一直寄存於此,故此每有法事都往此處來辦。
因本就香客寥寥,兼之非初一十五這樣信徒雲集的日子,楊家順利的包了場,頭兩日楊家女眷就住進了慈雲庵。
楊慎本也應提前過去張羅一應事宜,但庵堂戒律極嚴,從不許男客留宿,從京中跑馬過去也需一個來時辰,實是耽誤功夫。
好在離沈家京西的莊子不遠,沈瑞早打聽了慈雲庵的規矩,便邀楊慎一同住在莊上。
壽哥來沈府的事兒沈瑞不會瞞著楊廷和,大舅哥楊慎便也知道了,不過在莊上兩人秉燭夜談時,聊的更多的還是科舉文章。
沈瑞提起過關於國庫進項的話題,楊慎卻是不甚感興趣的樣子,聊不上幾句便就冷場了,還不如詩詞得他喜歡,沈瑞便也不再提。
這位大舅哥將來是要中狀元當文學大家的,沈瑞還真怕自己把他帶歪了,去關注那民生經濟,而不再理會聖人文章,這蝴蝶的小翅膀再把個史書有名的大才子給扇沒了。
見他不感興趣,沈瑞倒是莫名安心了兩分。
只是心下也不免盤算,此時的讀書人,對經濟庶務感興趣的寥寥無幾,目前看來自己想找個幫手也難。
不期然想起前不久才做過法事的沈玲來,不免嘆息,若是玲二哥還在……怕比漣四叔還強上許多。
這倒也為他提了個醒,當在族人中尋一尋擅經營的進京來幫幫他,總有一些事情,是他不好親力親為的,而下仆管事身份太低,又不足以壓住局面。
論起來,當時二叔沈洲在南京時,也在族中尋了族人沈漁、沈琛等幫忙打理庶務,一如當初沈玲、沈琳一般。
但後來沈洲丟官罷職時,京中正是對付賀家的緊要關頭,沈瑞根本分不出精神去想那跟著沈洲的族人怎樣了,沈洲歸京後也不曾提過,想來既沈洲罷官歸京,族人當也是自回松江了,如今倒可以去信問問。
沈漁父子、沈琛父子都是沈琦推薦的,品性能力自然都沒問題,尤其沈漁父子當年護送沈瑞上京,沈瑞也是極為熟悉的。
如今唯一所慮便是當初沈洲畢竟是四品官,找人幫閑也叫「帶挈族人」,族人怕不要感恩戴德,給四品官幫閑說出去也是體面。
而現下二房就三老爺一個七品官,給個七品官幫閑可沒甚體面的,族人還肯不肯來京依附也難說。
何況,還不是聽那七品官的話,而是要聽自己這個小秀才的話。族人便是來了,肯不肯服自己差遣亦是問題。
寫信回去問問吧,沈瑞也有些無奈,想來只好出些豐厚條件,如「子弟可在京中書院附學」這等松江比不得的優待才行吧。
二月二十六,天光還未大亮,楊慎沈瑞便早早動身往慈雲庵去了。
慈雲庵再是香火不盛,一年也總會接待二三十場法事,一應程序早已是精熟,並不用楊家人操什麼心,自有支應的師太前來步步引領。
楊慎、楊恬並幾個庶出弟妹皆有儀式要走,沈瑞雖是半子,到底是沒成親的,只被要求敬獻香燭供果,便須得退出去,倒是正好跟著楊廷和一道在外院待客。
楊家今日的法事本是並未請外人,但仍有些親朋故舊過來。
而自從小皇帝登基後,詹事府諸位大人水漲船高,便是沒事情還不乏想巴結上來的過府送禮,更別說這樣鄭重做法事了,自巳初起,訪客就絡繹不絕。
晌午時竟開了六席素齋請賓客用飯。
直到下晌日頭偏西,客人們才一一告辭而去。
沈瑞跟在楊廷和身後大半日,微笑來微笑去,直笑得臉都有些僵了,而這半日來,他得到的關注竟也不少卻並不單單因為他是楊廷和的女婿。
卻說年後內閣再上折議經筵事,不知大佬們是不是想通過讓小皇帝多接觸日講官,而避免被內官帶偏。
這次壽哥沒有拒絕,遂他們所願擴充了日講官的隊伍,卻也挑了不少自己可心的人。
楊廷和固然在列,毛遲的父親毛澄也被選中。
旁人不知其實壽哥是看在沈瑞面子上才選了沈瑞姐夫的父親,只是沈家兩位兒女親家都成了天子近臣,不免對沈瑞格外客氣些。
先是祭祀,後是待客,楊廷和也有些倦乏,沒了客人便自去外院廂房歇息,楊慎則還要去安排後續事宜,而沈瑞這才跟著僕婦往後堂客房去拜見俞氏。
後堂客房裡,俞氏等也是剛剛送走了來訪的女客,回屋坐下喝杯茶進些點心,便有僕婦來報沈二公子來給太太請安了。
俞氏笑著看了一眼瞬間臉染紅雲的楊恬,笑眯眯道:「早上忒是忙亂,只見了一面,也不曾好好說說話。難為他有心,過來正好敘敘話。我也多日不見親家,正想問問她身體如何。」
說話間,俞氏眼睛又瞟向一旁的妾室蔣氏。
那蔣姨娘垂著頭,似是沒聽見俞氏說話一般,目光盯著地面,好似青磚縫兒里開出了花,完全沒有識趣退避的意思。
俞氏心下有氣,面上也不露,只淡淡道:「二姐兒也累了一天了,蔣姨娘,你帶了二姐兒安置去吧。」
楊二姑娘楊悅比楊恬小了一歲半,已是豆蔻少女模樣,相貌隨了蔣姨娘,杏眼桃腮,顏色極好。聽聞嫡母說話,她卻並不應聲,只看向自家姨娘。
蔣姨娘緩了一緩,這才抬起頭,半側著臉,看了俞氏一眼,扯出個笑來,道:「謝太太體諒。」
她已是年過三十,因保養得宜,看著仍是二十來的模樣,說話聲音更是軟糯動聽,猶如少女,似是不自覺就帶了嬌俏媚意。
老爺又不在這裡,用這狐媚子的聲音與誰聽?俞氏心下腹誹,越發不耐煩起來,只垂下眼瞼,道了聲「去吧」,便不再理會她們母女。
二姐兒起身沖俞氏行了一禮,卻連個謝字也不肯說,蔣姨娘的禮行得更是敷衍,略擺出個行禮的樣子,便攜了女兒往外去了。
俞氏身邊的丫鬟僕婦俱都怒目瞪視蔣姨娘的方向,俞氏卻只輕蔑的輕哼一聲。
最近蔣姨娘諸事不順,俞氏是頗為解氣的,也就懶得計較她那些失禮了,原本,她也沒真心恭敬過。
卻說,那蔣姨娘的諸多不順都是應在兒女親事上。
先說二姐兒,這過了年也有十三了,頭二年原就當相看親事的,只當時俞氏才進門不久,正因著管家權與蔣姨娘相鬥,哪裡會替蔣姨娘的女兒理會親事。
女兒生得美,蔣姨娘心氣兒又高,既不肯女兒去高門做庶子媳婦,又不肯與低品階官宦人家秀才舉人過拮据日子,這婚事也就耽擱下來。
今上登基後,蔣姨娘倒覺得先前沒定下是好事兒,楊廷和這東宮屬官炙手可熱起來,女兒也可尋更好的人家。
京中姨娘們也自有交際圈子,蔣姨娘倒是打聽著都察院左僉都御史魯大人的嫡次子人品學識都好,比二姐兒年長一歲,尚未定親,心道兩家官位相當,也都是家境殷實,可不正是良配。
十三定親,十四備嫁,十五及笄剛好成親,蔣姨娘這掐算得好好的。
可惜她剛與楊廷和提了,便被楊廷和好一頓訓斥她卻不知這魯大人原是劉閣老的鐵杆。
楊廷和心下頗惱蔣姨娘不本分,若是他的妾室打聽著想與劉閣老的人聯姻這等消息被人傳到外面去,不曉得小皇帝那邊怎麼想,作為楊慎的老師李閣老又怎麼想!
且二姐兒再是好顏色,也是庶出,若要低嫁,自然不難做那嫡子的正室,可要說與世代官宦的魯家嫡子,可不叫人笑話,倘使魯家覺得楊家瞧不起人,惱了,又指不上傳出什麼難聽的話來,楊家還要不要名聲?
楊廷和也不可能與個妾室仔細分說說這些,便只嚴厲訓斥她一番,末了撂下一句「二娘的親事自有太太相看」打發了蔣姨娘。
蔣姨娘挨訓已是心裡有氣,待這話一出來,直把蔣姨娘氣個仰倒她在內宅得勢多年,早已不把自己當妾室看待,又如何受得住這句!
待年前王研母女進京,楊慎的親事臨近,俞氏多次公開表示長媳進門就要帶著她一起管家,言道「這個家早晚是要交給大郎兩口子的」。
這倒是俞氏的真心話,別說她這會兒沒個孩子,便是日後有孩子,歲數差得恁多,也根本不可能與長兄奪什麼家產,倒是若跟長兄關係處好了,將來還能受些庇佑。
而蔣姨娘所出的二郎楊比恬姐兒還大半歲,和楊慎年歲差得不多,且很快也要下場考個功名,故此勿論是家產,還是將來仕途上的助力,怕都要與楊慎一爭。
兼之若將來俞氏與楊慎媳婦這對婆媳一同管家,更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