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許依龍虎借風雲 第五百九十八章 天理昭彰(三)

弘治十八年的臘月,前有藩王宗室欺壓百姓、災民逃荒至京城、西苑以工代賑,後有新朝即將改元、小皇帝首次接受四夷來朝等等諸多大事吸引著京城百姓的目光,論理說,那市井間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兒本應是傳不了幾天就當平息的。

雖說搶奪瘋了的妹子嫁妝這種事讓人齒冷,但偌大個京城,別說兄弟倆爭產,就是父子反目成仇拔刀相向也不是新鮮事。

且喬家鬧劇里,兩位主角已是分妥了妹子嫁妝解決了事情,沒甚熱鬧可看。

但坊間閑人似乎對喬家格外感興趣,沈喬兩家許多恩怨還是不斷被人翻出來。

諸如,喬大老爺貪墨案里沈家花銀子搭人情營救,卻被喬老太太認為沒有保住官位而大加責難;喬家想跟沈家繼續聯姻,卻嫌棄玉姐是庶出,不肯讓嫡出孫子娶來,而喬家這一代只有庶女,卻想把庶出嫁給沈家獨生的嫡子沈珞等等或真或假的傳聞。

甚至連「喬氏瘋了以後,沈洲不忍休妻,這才委屈了進士之女為妾,準備等妻子百年之後再扶正妾室」這樣無稽蠢話都有人傳。

看上去就像沈家放出風聲來洗白自家一樣。

而沈家本身禁閉大門,根本不理會外界傳聞,甚至常常出去的在沈家客居的親戚也都不出門,似是安心在家等待過年一般,也讓一干傳閑話者摸不透。

其實三老爺沈潤、沈瑞早已請沈理、沈瑾並沈漣、沈全在一處商量過,喬家的事能不斷被提起,定是有人想混淆視聽,故意將這一潭水攪渾。

他們首先想到的就是賀家人的手段。

喬家人固然卑劣讓人不齒,可這樣踩喬捧沈,也同樣讓人反感。

尤其沈洲私德有虧的事才沒壓下去沒多久,這時又被翻出來,擺明了就是要損毀沈家在仕林中的名聲。

但現在靠手裡僅有的證據斷送不了賀家,還需要另尋法子。

「喬二開春就得賣鋪子了。」沈漣道。

先前沈漣就對喬家有所布局,讓喬家為年節和燈節大量囤貨,幾乎抽幹了他們手上現銀,本就準備讓他們這批貨爛在手裡,而喬家這場鬧劇讓他根本不用動手,在在喬家名聲臭掉後,喬家鋪子日日門可羅雀,生意一落千丈。

面對這樣窘境,只要有人在喬二耳邊點撥幾句,他怕就要闔家捲鋪蓋搬離京城了。

「書院那邊已清退了所有喬家子弟。」三老爺淡淡道。

沈喬兩家既已翻臉,田家自然不會再繼續收留喬家子弟,原本喬家小輩中也沒甚出色人物,便連帶喬家親戚子弟諸如蘇桂生這般的都一併清退了。

而以南城書院的聲名地位,他們請出去的書生,旁的書院一般都不會接收。

喬家親戚們不免怨氣衝天,不敢找田家麻煩,便都去喬家鬧。

喬大、喬三本身就因自己兒子被清退而惱怒,親戚們還來夾雜不清,一日日雞飛狗跳越發不得安寧。

沈三老爺也不用找什麼人去阻喬三老爺的起複之路了,喬家的事被傳成這樣,朝中諸君誰不躲得遠遠的,便是有銀子也沒人肯為他家辦事了,生怕被牽累得名聲也臭掉。

「但即便喬大喬二都被逼出京城,喬三為了等那起複也不會走。」三老爺沉聲道,「況且,既是有心人算計沈家,便是喬家都走了,那些謠傳也不會停。」

沈瑾皺眉道:「若現下有什麼大事發生,引走坊間的注意,這些謠言也就慢慢散了。」

沈理則緩緩道:「年前怕是沒什麼大事了,正旦四夷來朝許能熱鬧些。再者,就看王守仁那邊幾時能班師回朝了。」

想起王守仁來,眾人精神都是一振,這可是大捷,且不提王守仁與沈瑞的師徒關係,便是王守仁還了沈家三子清白,就讓在座諸人對他感恩戴德,都盼著他能建功立業。

這是小皇帝登基以來第一場戰事上的勝利,朝廷對外宣布的消息里,這些水匪是勾結倭寇共同打劫了松江,朝廷的軍隊盡數剿滅水匪,奪回被擄走的百姓,已是給從來都被倭寇禍害很少有抗倭成功的百姓打了一針強心劑,坊間必是要熱熱鬧鬧議論許久的,各個茶樓酒肆里說書先生也會編好新書說上幾個月了。

而太湖剿匪戰事結束之後,通倭案只怕也會迅速審結。

「已經接著信,陸家就快帶人進京了。」沈瑞道。「就先讓賀家得意幾天。」

以杜老八收集到的情報,加上陸三郎帶來的賀家族親,這次的通倭案賀家必敗。

然而喬家的傳聞並沒有全然如沈家幾人所料那般,轉變成捧殺沈家,而是導向了誰也不曾料到的方向。

有人開始傳沈洲妻子喬氏如何瘋的,這更符合百姓的八卦趣味,也就很快傳開那喬氏是因思念早夭的兒子成疾,才迷了心智,瘋瘋癲癲的。

然後就有人提起,當初沈珞墮馬,是喬大老爺幺子喬永德所拖累。

再之後,就有人明明白白說,就是喬永德在酒樓上因著言辭刻薄開罪了建昌侯張延齡才被教訓,倒是沈珞替他擋了災劫。

百姓不過茶餘飯後閑話而已,但傳到朝廷諸君耳朵里,便又不一樣了。

又不少御史蠢蠢欲動,準備行使他們「風聞奏事」的權利,狠狠參張延齡一本。首當其衝就是專門盯著張家咬的御史劉玉。

偏生,那個被劉玉彈劾從錦衣衛千戶變成小旗的金太夫人侄子金琦,也趕在年根底下上本乞復原職,本是想著借改元的喜事,小皇帝抬抬手他也就繼續做千戶了。

卻可正撞到劉玉手裡,劉玉利索的再次拋出「幸門一開,則群枉並進」論調,狠狠批駁金琦等幸進之人,又引到張延齡身上,彈劾他殘害忠良之後。

沈家獨嗣死於非命的事,大家還是抱著極大同情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沈家兩代京堂,三太爺與沈滄父子倆素有清名,卻落得血脈斷決,讓人不忍。

過繼族中子弟沈瑞到底是無奈之舉,病弱的沈潤生子則是老天開眼了。

雖然人是張延齡害的這事只坊間風傳,未必是真,但以張延齡素日囂張行徑,這事兒還真有不少人信了。

張家也不是白養著御史吃乾飯的,很快就有代表張家的御史出來,反斥有心思歹毒之人造謠生事。

眼見就要過年了,還在朝上吵個不停,小皇帝的反應卻是出人意料,臘月二十八,以寧晉、隆平、南宮、新河等縣多出田莊為仁壽宮皇莊。

仁壽宮原是先太皇太后周氏的居所,因成化、弘治兩位皇帝都是至孝,仁壽宮也被整治得極好,乃是紫禁城內諸宮室中最好的一處。

後周氏病故,這裡就空了下來。

待弘治皇帝殯天,張皇后晉為太后,本當移宮,仁壽宮就是首選,然張皇后哪裡肯住周氏住了多年的宮室,便以「孝」為名,奉本不必移宮的太皇太后王氏入主。

彼時金太夫人還惋惜了許久,那樣好的一處地方給了旁人,但女兒的脾氣她也知道,叨念兩次也就罷了。

早在弘治年間,弘治皇帝就為其祖母周太皇太后加過皇莊,彼時還有御史上書乞罷之,自然最終不了了之。

由此先例,小皇帝效仿父親為自己祖母王太皇太后加皇莊,百官也是說不出什麼來的。

只是如今朝上因張家的事吵翻天,小皇帝不表態卻為祖母加皇莊,不免讓人深思,一時彈劾更熾。

在一片聲浪中,弘治十八年的除夕來臨。

臘月二十九,陸三郎並長壽,帶了不少僕從和箱籠抵達了通州碼頭,沈瑞、沈全親自過去相迎。

一別數年,陸三郎已蓄了短須,打扮上也更加沉穩,完全不像沈瑞當初所見那般帶著幾分輕浮浪蕩氣的青年模樣。

「陸三哥一路辛苦!都是我的不是,讓三哥過年不得團圓。」沈瑞見禮後歉然道。

陸三郎雖是打扮上斯文了許多,一開口仍是爽朗,「瑞哥兒幾時這樣客氣了!這算得什麼。」又笑道,「往年運糧北上,在外過年也是常事,今年趕得巧,年前能到已是大幸。」

碼頭上人來人往不是說話的地方,雙方几句簡單寒暄就上了馬車一併回府。

馬車行出許久,陸三郎撩車窗帘看了左近無人,才壓低聲音向沈瑞道:「將下船時已把人堵了嘴捆了手腳放在箱子里了。」

沈瑞知他防著被賀家人瞧見再生波折,忙連聲稱謝道辛苦。

陸三郎擺手道:「瑞哥兒真不要這樣客氣,也不瞞你,陸家如今的處境想你也是知曉的,我這不止是幫你,也是幫我陸家自己。」

沈瑞道:「如今有了這些證據,賀家也翻不出浪來,定了賀家、章家的罪,陸沈兩家便也安穩了。」

陸三郎嘆道:「但願如此。」

他另有一層隱憂,陸家如今朝中沒有高官,原是全靠沈家在京周旋,然現下沈洲的官都被賀家弄沒了,賀東盛到底還是在侍郎位上,若是官官相護,沈家可能應對?

這次他北上,也是帶足了銀子的,固然要全力幫襯沈家,也要走走自家的一些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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