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
高大恢弘的建築會讓人感覺莊嚴肅穆,而天下至尊者的宮殿也會給人以強烈的震撼,讓人不自覺便心生敬畏。
每個初次走入宮城的人都不免被震懾住,何況楊恬一個豆蔻年華的小閨秀。
剛剛邁進高大厚重的宮門時,楊恬確實是十分緊張的,不過偷眼瞧見俞氏熟練的塞了紅封給領路的宮人,那紅封又迅速消失在宮人袖子里,楊恬那緊張感忽然就被好奇心沖淡了。
平時家中打賞僕婦、外出赴宴打賞別家下人都用不著這樣,楊恬暗自揣摩了一下塞紅封的手法,不由暗笑,這真是處處是學問呢,果然她要學的還有很多。
走過一條條長長甬道,楊恬也逐漸調整好了心情,一點點放鬆下來。
正旦等朝賀時,太皇太后、太后是在坤寧宮接見外命婦的。如今不過是尋常召見,鳳駕便設在東暖閣,依次宣外命婦覲見,未得召見的則在西暖閣等候。
宮人將楊家母女領進坤寧宮西暖閣時,已有了不少誥命到了。
勛貴、武將、文臣各有各的圈子,雖不免會有聯姻,這些圈子算不上涇渭分明,不過總歸大部分人都在自己小圈子裡與熟人低聲閑聊。
俞氏也是一樣,帶著楊恬先去與幾位閣老夫人見了禮,又同和謝老夫人在一處的沈理妻子謝氏說笑幾句,才回到東宮舊臣這個圈子裡尋了相熟的夫人一處說話。
與俞氏關係最好的要屬翰林侍講學士白越的夫人譚氏。
這位譚氏夫人也是繼室,比俞氏強些的是,白越先頭的嫡妻並沒有留下子女,但譚氏自己也只有一個女兒,如今已快十歲了,卻一直沒再開懷,家中有三個生下庶子的妾室,這個家也不甚好當,因此同俞氏頗有同命相憐之感。
兩家人互相見了禮,譚氏把女兒白交給楊恬,挽了俞氏悄悄八卦勛貴那邊的熱鬧。
「這可不是成了笑話。」譚氏面上掛著得體的笑容,任誰也瞧不出她在說尖酸刻薄的話:「周家啊,是自先太皇太后沒了就不成了。如今王家就一個姑娘都沒帶來,都知道避一避張家鋒芒,周家這樣大喇喇帶一串子小娘子、個頂個的美人胚子,張家哪裡能容得下!這不,鬧了個灰頭土臉。」
俞氏也是一樣掛著的端莊笑容,好似同譚氏在聊的不過是衣料首飾之類的閑話一般,卻用眼角餘光迅速往勛貴那圈子掃了一眼。
果不其然,周家兩位侯夫人、兩位世子夫人還在其中,周圍仍有些勛貴女眷一旁巴結逗趣,這兩對婆媳到底都是場面人,沒在臉上掛出不快來,可她們身後的幾位花容月貌的小娘子顯然短了修鍊,這會兒面上都不自覺帶著或憤然或惶然來。
俞氏輕聲念了句佛,又見文官圈子裡也有幾位夫人臉色不怎麼好看,她們帶來的女孩子也都是打扮極精心的,只是看起來都懨懨的,有一個女孩甚至微微紅了眼圈。
譚氏在她耳邊壓低聲音道:「也是一般心思的,都被張家兩位侯府千金譏諷了。到底還是要臉面的,有些掛不住了。」又沖那邊努努嘴道:「沒想到陳御史家也有這意思,原是屬他彈劾勛戚奏章最多的。」
俞氏輕輕道:「此一時彼一時,誰說得准。」
她忍不住回頭去看了一眼楊恬白兩個小姑娘,卻見兩人頭碰頭說這話,不由莞爾,虧得一個訂了親,一個年歲小,遠離了這今上選後的漩渦。
白原是個極活潑的姑娘,只是進宮前母親再三嚴厲訓誡,現下也不敢拉著楊恬唧唧喳喳說話了。她又不如楊恬年長,也不關注選後選妃的事,便只偶爾與楊恬說上一句「舅舅與我一盆極好的菊花,改日下帖子請姐姐來賞玩」,又或是「米巷那家點心鋪子新添了蜜棗,好吃得緊」,一派小女兒的天真爛漫。
楊恬也喜歡白的嬌憨,便有一搭沒一搭的同她說著話,耳朵里也聽著譚氏與俞氏的對話。
在見了許多熟面孔後,楊恬緊張完全消失了,又見許多人都在絮絮低語,倒有點在尋常官宦人家赴宴的感覺那些貴夫人也是這樣在席間悄悄聊東家長西家短的。
她自小跟著哥哥一起讀書,在與沈瑞定親後,楊慎或多或少也會同她聊一些政事,尤其是一些同沈家相關的事情。
沈瑞總歸是要入仕的,楊慎覺得妹妹還是應該多知道些的好,也不指望妹妹做個女諸葛,官眷之間總要交往,總是要做個賢內助的。
因此對於張家、周家的事,楊恬並不陌生,只是沒甚興趣,她也多少帶了些文人的脾氣,對於皇親國戚的這些手段隱隱有些瞧不起。
她正尋思譚氏所說的陳御史是哪一位時,忽覺白拉了拉她袖子,往那邊努努嘴。
楊恬順著白示意望去,見那邊已經進來一行五個宮人,打頭的是一位管事打扮的中年女官,一時引起滿堂驟然一靜。
大家的注意都被吸引過去,甚至有兩三個伯夫人笑著過去寒暄。
那女官面容刻板,幾乎沒有笑容,面對幾位夫人的熱情招呼只是簡單回應,便揚聲對殿內表示,太后宣召原東宮幾位日講官大人內眷覲見。
這是新皇的生日,太后召見新皇老師們的內眷給她們體面,也是應有之意。
俞氏並譚氏也是毫不意外的,彼此交換了個眼色,兩人起身連同其他幾位翰林夫人一起,帶著自家女兒跟在那女官身後往東暖閣過去。
東暖閣里,太皇太后與太后居中而坐,兩側分別是幾位大長公主、長公主。
金太夫人雖是太后之母,也頗得太后和先帝尊重,但在這樣的場合,還是沒有資格與大長公主、公主等天家貴女比肩,因此只在下首張家那邊首位坐了。
張家人對面則是太皇太后娘家王家的女眷。
張家除了自家女兒,還帶了七八位閨秀,諸位誥命身後,烏壓壓站的滿滿的,都是錦衣華服金玉滿頭,端得富貴逼人。
王家這邊就只三位夫人,卻是連自家的女孩兒都沒帶進來。
顯見王家是不願選妃這趟渾水的。
幾位日講官夫人進門後,在女官引領下向太皇太后、太后及諸位公主見禮,被賜座在王家人這邊下首座位。
張太后以慈母形象招呼了各位日講官,簡單問候了家人幾句,又象徵性的誇了誇在座的小姑娘。
而眾公主里,德清長公主的駙馬林岳乃是舉業出身,又多結交翰林名儒,日講官里很有幾位是與林駙馬交好的,因此德清長公主也搭茬聊上了幾句。
楊廷和現下最得帝心,諸位公主也是心中有數,也有人向俞氏及楊恬客氣問話。
一眾女孩子里,楊恬長相最為出眾,公主們問話時又應對得體,不免多被贊了幾句。
連上首淳安大長公主也笑著調侃道:「都說蜀中出美人,果不其然。難得是這份沉穩大氣,真真齊全好孩子。聽聞是與原沈尚書家公子定親了?沈家真好福氣!」
俞氏連忙陪笑謙遜一番。
知道內情的德清公主又笑誇了沈家,提及這沈家公子是直隸案首,松江沈氏又是出了兩個狀元公的,沈公子怕不又是一位大才子。
眾公主們也湊趣的感嘆這天作之合。
楊恬面對公主們問話時還能保持沉穩大方,一旦提及姻緣,還是禁不住羞赧的低下頭,頗有些窘迫,但聽著眾人誇讚沈瑞,心底還是滿滿的歡喜。
張太后早已經知道這樁婚事,楊恬也從來不在選妃選後名單之列,因此對公主們誇讚也含笑聽了。
而且據她安排在東宮的人手回報,楊廷和曾勸過太子與生母、與張家親近,對此張太后頗為欣慰,也樂意給楊廷和妻女體面。
金太夫人並張家兩位夫人因這是個訂了親的姑娘,不幹選妃的事,便聽聽而已,也沒什麼反應。
張家小姐里卻是有人不樂意了。
「表哥過壽這樣的日子,還穿得這麼寒酸來,這不是欺君之罪嗎?」
滿殿歡聲笑語中,一個女童清亮的聲音顯得特別突兀,一時間殿內立時安靜下來。
眾人都望向出聲之人。
但見建寧侯夫人身側,一個垂髫女童正拉著旁邊的豆蔻少女說話,恍若未覺堂上已然氣氛不對。
而那豆蔻少女也用渾不在意的語氣道:「不是欺君之罪。你只知道欺君之罪呀?這論罪應是『大不敬』!」
那先出言發難的垂髫女童乃是張延齡的嫡長女張玉婷,豆蔻少女則是張鶴齡的嫡次女張玉嫻。
這兩人都是生在張家最得勢時,被家裡寵慣長大,又常進宮,素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年幼的張玉婷出門都有人捧著誇讚,方才都沒得到幾位公主的讚許,見楊恬得了盛讚,不由氣恨,見楊恬穿得素淡,才出言想落落楊恬的面子。
張玉嫻則已是十四歲了,家中頗多挑剔,一直也沒定下親事。而她因常見姑母那般尊榮,皇帝姑丈又待姑母極好,也不由得對太子表哥起了些心思,便就越發看不上那些上門提親之人。
可如今家裡不幫她謀那正宮之位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