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齊河果然欣然接下沈理的邀請,心下非但沒有半點兒不耐煩,反而暗暗高興。
董齊河原在同知位上就沒少交好當地的士紳之首沈家,如今高升了更是要同沈家親香親香。
且不論在朝為官的沈家子弟各個前程看好,姻親關係中更有多位高官,就論他董某人日後想要牧守松江,就不能不交好沈氏一族。
即便沈家要分宗,在地方上也是族人眾多的龐然大物。
如今眼見賀家要倒了,章家也沒落著好,陸家在倭寇案中已是同沈家站到了一處,沈家這松江一流大族的地位穩穩的,以後收糧徵稅、丁役民壯,乃至修橋鋪路士紳捐銀還少不得要沈家牽頭。
董齊河心底,也未嘗沒有將沈家當作是他的福星,若不是這場倭寇案,若沒有沈家翻轉案情反倒制住了趙顯忠,以他的資歷,朝中又沒有什麼靠山,不知道還要多少年才能熬上四品,更別說是松江府這樣富庶府城。
每每想到此,董齊河都不免心下激動。他原就打定主意,借通倭冤案安撫沈家一二,拉近關係。如今沒等他這邊動腦子,沈家就先遞來善意,他如何能不接住?
更何況來的是沈理,狀元公倒也罷了,這閣老女婿的身份在董齊河眼裡卻是金字招牌閃閃發光。
董齊河雖是進士出身,然少時家境尋常,為人又不甚機敏,不懂打點送禮也不懂逢迎拍馬,便也沒能在京中拜在那個大佬門下,是被外放地方,全靠幾分吏才一級級熬上來的,若是在旁處也就罷了,如今僥倖坐到松江知府的位置上,既然歡喜又有隱憂,心知若不靠上一邊,只怕也是一任到頭,坐不長久。
江南富庶,誰不想來咬上一口?
若是能借著沈理搭上謝閣老……
「沈學士客氣了!這也是本官份內之事。」董齊河笑得唇上短須直翹。
他倒是能屈能伸的,拋開父母官威儀這回事,滿口答應下來必會到分宗現場做個見證,言語之間對沈理乃至十幾歲的的小秀才沈瑞都客客氣氣,又贊沈家道:「沈家書香門第,世宦之家,子弟人才濟濟,雖則今日分宗,化大為小,他日必也是各宗皆英傑的盛況。」
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有了趙顯忠構陷沈家通倭這前車之鑒,沈家此後對交好地方要更上一份心,沈理自也不會怠慢。
董齊河這反應比沈理預期的還好,沈理亦是滿臉帶笑,謙道:「董大人過譽了,沈家雖則分宗,卻也會約束族人,造福桑梓,日後在松江一地還有賴董大人這父母官多多提點照拂。」
雙方都存著交好的心思,一時倒也相談甚歡。
論了一回松江瑣事,又就同年故舊攀談一圈,董齊河遺憾的發現他沒能和沈理拉上半點兒關係,不過因談得投機,仍覺得親近不少。
待沈理起身告辭,董齊河更是親自相送,滿臉殷勤。
沈家分宗如今已成松江熱門話題,松江各家無不盯著沈家人動靜,尤其是沈理這個沈氏族人中的「領頭羊」。
沈理一進了知府衙門,各路耳報神便紛紛跑去傳信,待見了知府大人親送了出來,耳報神們又不免嘩然。
雖則沈家傳出來要分宗,不再是昔日一等一的大族,可有著兩位狀元公和諸多子弟出仕,實力仍不可小覷。這不,和新知府又似交情莫逆了。
待消息傳回各家家主耳中,又是另一番揣度,不少人還是心底暗暗高興,沈家高調結交新知府,下一步還是要收拾了賀家。
在賀二老爺這些年費心經營下,賀家產業翻了一番,沈家撕開個口子,他們也好跟著分一杯羹。如同賀家會眼紅沈家,賀家後眼紅賀家的也不是一個兩個。
陸家,書房。
陸老爺聽罷這消息則長出了口氣,總算不曾走錯這步棋。他隨口吩咐心腹管家道:「去府衙戶房找老三,叫他明日告假,與我同去沈家。」
管家也不驚奇,陸三郎原就是戶房司吏,既然明日知府大人也去沈家,正好叫三郎過去露個面,顯示與沈家關係匪淺,對往後也有益處,當下應聲領命,卻是沒立時下去,滿臉糾結。
陸老爺轉了轉腕間多寶檀木十八子手串,見管家欲言又止,便道:「賀家又來找你了?我說過,不見!」
管家有些為難,硬著頭皮道:「不,不是賀二太太,這次是賀家老姑太太使人來說……」
這個賀家老姑太太,說的不是旁人,就是賀老太太,她是陸家女,只是不是嫡支,論起來還是陸老爺的長輩。
陸老爺嗤笑一聲,「莫提老姑太太了,快出了五服的,也論不上什麼親戚。且賀二是不認親、只認錢的財狼心性,他家的親戚還是莫要做了。」
管家越發尷尬,卻還是道:「老姑太太傳話想見見小沈狀元和沈瑞小相公,打算請老爺作陪,當個見證。」
陸老爺滿臉譏諷:「她這是想求和,找我做個中人?傻子才趟這灘渾水……」說著說著忽然頓住,掐著手串擰眉沉思起來,半晌忽然嘆道:「好個老姑太太,哪裡是讓我見證,這就是來個話讓知曉罷了,她大約是算準我既曉得了,就要跟著被拖下水,攪合進兩家的糾紛中。」
「我看著就像是好糊弄的大傻子?」陸老爺把手串丟在桌上,冷冷道:「真不曉得她還要做甚!賀二雖在牢里關著,可送到京里自然還有賀老大庇護,她一個老太太跟著湊什麼熱鬧?做什麼都是錯,不過白折騰。況且小沈狀元還則罷了,她真當那小瑞哥是好糊弄的?還是他們以為沈家四房娶了賀氏女做填房,就又能攀扯上?」
說到這裡,陸老爺看了眼一臉驚詫的管家,無力的揮揮手,道:「以後賀家誰來也不要見了。這賀家,委實不是厚道人,專算計親戚,實是親近不得……」
賀家絲毫沒覺得算計了親戚,反覺得世態炎涼,這會兒親戚也都是靠不住的,誰人都是避之不及。
董齊河親自相送沈理這消息傳進賀家,賀北盛不免越發心煩氣躁,他一面擔心沈家攀上新知府怕是會對賀家落井下石,一面又覺得二哥這次做得過分,有一條人命在裡頭,受到到再多報復都是自作孽。只是那不是別人,畢竟是自己的同胞手足,即便知曉他不對,也無法捨棄之人。
賀北盛在廳里走來走去,滿心矛盾糾結,一時踢了桌椅,引得賀老太太側目。
賀老太太亦是數著佛珠,輕嘆一聲:「老五,去把那兩個織廠的賬目整理出來,改日送還給沈家。」
賀北盛一驚,脫口而出:「何至於此?!」
可想到牢中二哥,賀北盛又重重嘆了口氣,他自然是曉得那兩個織廠的來源,正是沈賀兩家嫌隙的根源,是二哥算計過來的孫氏的嫁妝。
當年二哥為了緩和與沈家四房的關係,寧願另外想法子聯姻,也沒有將織廠吐出去。這些年那兩個廠子也確實打理的好,陸陸續續又擴了幾百織機,一年出息近萬兩,成為賀家最賺錢產業之一,早已非當年織廠可比。
之前大哥要抽調五萬銀子進京,還讓二哥賣了織廠,二哥也沒肯賣,如今要「還」?別說是用心經營多年的賀二老爺,就是賀北盛這樣旁觀的人都捨不得。
「娘,到底是二哥的心血在裡頭。」賀北盛帶了幾分祈求:「就是送回去,沈家也未必會要。」
賀老太太搖頭道:「一步錯、步步錯,那才是禍根!孫氏雖是商賈出身,卻素來行善,是沈理與沈家五房的恩親,這還是沈氏一族裡,族外受孫氏恩惠的也不是一個兩個。留那些織廠在手中,只會提醒世人賀家當時對孫氏這個善人的不仁,能有什麼好?叫你去你便去,勿要再嗦!」她低頭看著手中又大又圓的檀木佛珠,聲音低下去:「他們要也好,不要也罷,都能……」
沈家,五房
沈理、沈瑞族兄弟一路無話,直接去了五房,由沈瑞將王守仁與董齊河的態度轉達給了沈瑛三兄弟。
沈全連連點頭,道:「有了幾位大人見證,三房、九房也不會太過鬧騰,分宗也能順利些。」
沈琦搖頭道:「也未見得,按照之前的說法,分宗是要分一半族產歸於各房,他們便是有幾分怕官的心,見著銀子紅了眼,怕也顧不上了。」
沈全乾笑兩聲,「族產全給了他們他們也是嫌少的……」提起三房那起子貪財的心思,忽然想起一事,忙向沈瑞道:「今天我娘過去看玲二嫂子,正碰上涌二叔氣沖沖打那邊過來,口中還罵罵咧咧。玲二嫂子倒是沒同我娘細說,不過猜也知道,涌二叔還盯著玲二哥那份撫恤銀子,想要認回玲二哥。如今分了宗,族裡更管不得三房的事兒,若是涌二叔硬將玲二哥上了族譜,小楠哥日後……」
屋裡一時安靜下來,沈理搖頭道:「雖分了宗,族譜卻也不是他一人說的算的。」話雖如此說,但確實分宗之後,族長的權威到底不比從前,便是公推沈琦成了族長,族人信服,三房為了銀錢也未必肯安分。
沈瑞想著小小的楠哥兒,也嘆了口氣。
之前沈洲明明有過繼嗣孫的意思,但不知為何現在既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