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里是什麼?旁人尚且看不真切,沈瑞站的近,卻是看得真真的。
蘇松地區常見的孩兒枕頭——布老虎枕頭,且不是一隻兩隻,而是足有五、六隻,尺寸從一尺長到尺半不等。布枕頭下邊,還有幾隻孩童用的竹枕。
不用說,這是沈珏幼時的舊物。
「太爺竟然還都留著……」沈珏抓著一隻老虎枕頭,淚如雨下。
這會兒功夫,旁人也瞧見他手中物件,卻是神色各異。
這一箱是沈珏舊物,那其他的呢?別的孫輩得的「遺贈」可是文玩古物都有,難道沈珏這個太爺最疼愛的孫子反而例外?若真是那樣,是不是有「欲蓋彌彰」之嫌?
沈全坐在沈琦下首,旁觀者宗房各人神情,嘴角多了幾分譏諷。
就算是開了箱子「驗看」了又如何?說不得在他們心中,只當宗房大老爺故意如此,金塊銀錠子等值錢的東西都藏了起來,偷偷給了沈珏。
既生小人之心,那眼中也就只能見「鬼祟之舉」了。
剩下的五個箱子一一開了鎖,又有四箱是沈珏兒時舊物,其中兩箱子是文具,當年啟蒙時的描紅冊子都在;兩箱子玩具,各色小兒玩具,有木質的,有銅的,有玉的,還有一匣子各色長命鎖。
剩下一個箱子,裝的幾色金玉擺件,還有一副玉石瑪瑙的棋具,看著倒都是古意盎然,價值不菲。
沈珏恍若未見,一件件地拿出來,最後撈在手上一串黝黑油亮的手串,緊緊的抓在手中。
沈瑞、沈琦、沈全等人,即便瞧著這手串眼生,不過瞧著沈珏的寶貝樣兒,也能猜到這是族長太爺的貼身之物了。
這下宗房各人倒是有些猜不準。
太爺只給沈珏留了這一箱子東西?雖說其中有幾件擺件是掐金絲嵌寶的看瓶,確實值些銀錢,可也並不算惹眼。其他孫輩得的私房中,也不乏三、兩件好東西,倒是沒必要眼氣沈珏的。
旁人尚且猶疑不定,宗房四哥是庶子,最是愛財,也臉皮最厚,起身湊了過來,帶了幾分羨慕道:「這不是太爺戴了一輩子的沉香手串么?還以為隨了太爺去,沒想到竟留給了珏哥。這可是稀罕物件,聽說當年是由高僧開過光的
沈珏並不看四哥,將手串帶進手腕上。
四哥看著散落一地的物件,眼睛跟長了鉤子似的,恨不得伸手去翻翻,看看是否有夾帶,又礙於宗房大老爺、二老爺在,不敢動手。
宗房二老爺看著庶子模樣實是不堪,不由皺眉。
別說太爺沒給沈珏留什麼東西,即便是傾盡私房,難道還能奪回來不成?當尚書府是吃素的?
沈瑞自送了鑰匙過去,一直沒回座位。瞧著他那模樣,要是有人敢為難沈珏,立時就要對峙似的,雖略顯狂妄,可對沈珏的呵護可見一斑。
二老爺起身道:「大哥,既是太爺事了,我們就先家去」
宗房大老爺也厭惡兩個侄兒滿眼冒賊光,點點頭道:「忙了這些日子,你也乏了,回去好生歇歇。」
四哥雖不甘心,可也不敢違逆老父,被二老爺瞪了一眼,灰溜溜地隨著下去了。
走了三口,沈械與沈兩個也覺得意興闌珊。
沈偷偷關注宗房大老爺,倒是與沈全猜測的一樣,疑起親老子來,總覺得以太爺對沈珏那般偏愛,留著的應不單單是這點東西,定有些金銀庄票等物,說不得還有私產之類,定是讓大老爺給偷偷藏起來了。
不過老子要是偏心,當兒子的再不忿,也只能忍了。難道還要鬧將出來,讓旁人看笑話不成?
沈械在官場久了,做什麼都想到目的與利益攸關上。
他倒是沒有懷疑太爺另有值錢的饋贈,只是猜測著太爺將這些舊物送給沈珏的用意,這是讓沈珏不忘舊情,還是讓沈珏隔斷舊情呢?
二房如今看似風光,卻是外強中於,沈滄已老,沈瑞還小,沈洲既外放出京,能不能再回京城還是兩說。
按照沈械的本意,即是同為族人,沈家各房本應該一處使勁,在官場上也為互為援助,比姻親同年之類的更可靠。可是有二房不與族人相親的例子在,沈理對於族親也都是不冷不熱,五房那邊又是投靠了二房。
沈械身為宗孫,本應該在小一輩中執牛耳,可眾族兄弟卻是不給面子,各自為政。歸根結底,還是二房開的壞頭。
要不然當初二房舉家搬遷,離了松江,不服族中管束,其他房頭的族人也不會有樣學樣,各房頭家務自治,使得宗房在族中的分量越來越輕,只能打理些瑣事。
沈械對於二房的不滿,早已不是一日兩日。
原以為沈珏過繼二房,二房與宗房會親近起來,可未能如願,這使得沈械的不滿又翻了一倍。
看著神色越發陰沉晦暗的兩個兒子,宗房大老爺不由一陣氣悶;再看看在沈珏旁邊兩步外站著的沈瑞,也覺得沒意思起來。
沈琦眼見著冷場,「小聲」道:「瑞哥,是不是該告辭了,母親那邊還等著?」
沈瑞點點頭,轉身對宗房大老爺道:「叔父,侄兒帶珏哥先去鴻大叔那邊了」
宗房大老爺嘆了口氣,點點頭道:「去吧過兩日再回來……」
沈瑞沒有應答,而是道:「過幾日侄兒想去祭拜四房嬸娘……」
孫氏是沈瑞生母,沈瑞回到松江,自然要祭拜,此為孝道。
宗房大老爺點頭道:「理應如此」
沈珏方才見了舊物,一時失態,現下已經擦了眼淚,將拿出來的金玉擺件又放回箱子,垂手站在沈瑞身後,看著宗房大老爺小聲道:「孩兒也隨二哥去了」
爹是不能叫了,「伯父」沈珏一時也叫不出口,只能含糊。
宗房大老爺強笑道:「去吧,這些日子也苦了你……」說到這裡,又對沈琦道:「琦哥,瑞哥、珏哥兩個就麻煩你們多看顧了……」
沈琦起身道:「伯父儘管放心,家母向來視瑞哥、珏哥與自家孩兒一般無
旁人還罷,沈械想起沈瑛、沈琦兄弟在京城時的不服順,臉色就有些發黑。在他看來,五房兄弟如此不識抬舉,不過是勢利眼,更巴結尚書府那邊罷了
沈瑞過繼二房小長房,使得五房有了攀附的契機;要是當初過到繼小長房是沈珏,五房還敢與他虛頭巴腦么?
沈珏打小被家人嬌慣,是個沒心機的孩子;沈瑞卻是城府異於常人,明明與沈珏一般大,卻將沈珏壓製得服服帖帖。
如此下去,宗房這個兒子可是白給出去了。
沈珏哪裡會想到同胞而出的兩個兄長,一個因了錢財、一個因了權勢,都在猜忌他。他抬頭看了看兩個兄長,見他們臉色不好,也只當是還沉浸在太爺之喪沒緩過來。
他又想到宗房大太太,猶豫著要不要去告個別,可見宗房大老爺沒提及,想著自己走前還要過來,便也沒有開口。
等到沈琦兄弟帶了沈瑞、沈珏離開,沈械就迫不及待地的找到宗房大老爺
「老爺,是不是該提醒珏哥幾句?」沈械憂心忡忡道。
宗房大老爺詫異道:「提醒珏哥什麼?」
「沈瑞心機不淺,珏哥性子又實在……畢竟血脈已遠,不過是名分上的兄弟。」沈械道。
宗房大老爺聞言,立時沉了臉,盯著沈械:「大哥怎想起說這個?」
「老爺不在京城不知道,沈瑞如今極得二房大老爺夫婦看重,不僅親事早早就訂了,這兩年也開始插手尚書府家務,年節時人情往來,也擔起了大半。」沈械道。
「這有什麼好奇怪?瑞哥是嗣子,傳承香火去了,自然當早定親,早日開枝散葉;他是那邊長子,打理家務也好,人情往來也好,不是正應當?」宗房大老爺沉聲道。
「他是風光,又是中秀才,又是尋了大學士做岳父,卻是將珏哥比到塵埃里……珏哥同沈瑞一般大,早年瞧著比沈瑞聰明也不是一星半點,怎麼去了尚書府,反而不如在家裡長進?二房大老爺夫婦行事也太恁地不公道……」沈械道。
宗房大老爺聽著長子抱怨,既是惱怒他言語中帶了挑撥,存心不良;也是聽出他連一聲「伯父」、「伯母」都不願叫,儼然與二房生分的模樣。
宗房大老爺寒著臉道:「疏不間親,如今珏哥與瑞哥才是堂兄弟,計較起來反而沒意思……以後這樣的話還是勿要再開口……」
沈械還要再說,宗房大老爺皺眉道:「瑞哥是珏哥唯一的堂兄,不去依靠瑞哥,還能依靠哪一個?珏哥到底已經出繼,有嗣親長輩為他操心,大哥有功夫尋思這個,還是想想明年起複的事……說不定到了那時,還需瑞哥幫你做人情呢……」
沈械嗤笑道:「不過是黃口小兒,掛著尚書公子的名也上不得檯面」
原來沈瑞回松江這些日子,松江官場多少也得了音訊。雖說不過是刑部尚書的公子,不是吏部、戶部的,管不到地方官頭上,不過結份善緣,卻是大家都樂意的。
就有不少官員接著弔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