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沈門子弟君最賢 第一百零一章 羊狠狼貪(四)

酥炸鯽魚,紅油肚絲,醬香豬肘,蔥香木耳,雞絲粥,鵝油卷子,玫瑰餡蒸米餅,眼下這早食,堪稱豪華精緻,比沈瑾在家的時候還要遠勝了一籌。

沈瑞坐在餐桌前,笑了。

柳芽在旁,掩嘴笑道:「婢子沾了二哥的光,得了廚房大娘們的一盒軟糕,就是小桃也得了兩把松子糖。來了這半月,還是頭一回見她們這般殷勤。」

小人畏威而不懷德,看來以後不用擔心受小人之氣。

先前的賬房,是沈舉人心腹,因「密下」沈瑞份例,被沈舉人發賣;如今這田婆子,是張老安人陪房,因到沈瑞這院子里「偷盜」,如今闔家都擔了不是。

不管那賬房與田婆子之舉動,到底是「膽大妄為」,還是「聽從吩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與沈瑞對上後,這兩人都成了棄子。

早先看著張老安人與沈舉人喜好,對沈瑾、沈瑞兄弟兩個區別對待的奴婢下人,都一陣陣後怕,也慶幸不已。幸好她們並不曾太過分,引得沈瑞發怒,要不然說不得如今闔家被捆被賣的,就是她們。

不過是一個晚上,四房下人心裡對沈瑞的畏懼,已經超過了張老安人與沈瑾,僅次於家主沈舉人。

沈瑞笑了笑,卻並沒有用多少。過猶不及,大早上的本就食欲不振,眼前多是葷的,聞著是香,可吃幾口便膩了

想著田婆子那裡,要是咬死了說沒見過庄票,不知道張老安人下一步會如何應對。

沈瑞便在出門前,悄悄吩咐冬喜道:「莫要露出歡喜來,總要做出些愁模樣,賬目那裡,也添加幾筆。」

冬喜聞言,亦小聲道:「賬冊那裡,昨兒就添了一筆。」說罷,又掏了個帕子出來:「只當著二哥走了,婢子再『哭。」

她名義上是郭氏贈給沈瑞使喚的侍婢,又打理著沈瑞的錢財賬目,雖說昨日她出門,這庄票遺失則責任並不在她身上,可要說保管不慎也能扯上邊。

等田婆子死活不認賬,張老安人少不得疑神疑鬼,也要來這邊打探一二。前邊既做了,後頭總要圓滿,否則事情泄露,反而成了笑話。

主僕兩人默契一笑,倒是都想到一處。

待沈瑞出了跨院,長壽與柳成已經在候著。

長壽亦將昨晚打探的消息說了:「老安人是真惱了,田婆子家翻出不少東西,有老安人屋裡寶石盆景,還有老爺書房的一對纏枝蓮葫蘆看瓶。這家人手腳還真是不於凈。」

有劣跡在前就好,越發辯白不清楚。

想著田婆子還有個二兒子在城外,沈瑞便道:「找兩個與田二交好的小廝透話過去,就說田婆子屢次偷盜主家財物事發,老爺要將他們闔家送官。因田婆子服侍老安人多年,老安人不願送官,想要尋人牙子將他們全家賣到江北鹽場去。」

送官的話,非絞既流;發賣鹽場的話,也是有死無生。田二想要活著,唯一的選擇只有逃。

馬車已經在外頭候著,門房小廝格外殷勤,抱著條凳上前,在馬車旁邊擺好,躬身請沈瑞上車。

沈瑞瞥了一眼,示意長壽打賞。

長壽摸了幾個錢給那小廝,那小廝如同捧了金元寶似的,躬身道:「謝二哥賞。」

沈瑞輕哼一聲,看著長壽道:「昨兒聽全三哥說買了新書,我已經開口借了,你一會兒過去取家來。」

長壽躬身應了,沈瑞方登了凳子上了馬車,往族學去了。

眼見馬車走的遠了,長壽方笑著對那小廝道:「你倒是討巧,不過是抱個凳子,就得了五個錢去,這一月下來,豈不是就一百多個錢?」

小廝面上雖恭敬,可心裡到底有些不滿,覺得這賞錢給的少,聽了長壽這麼一說,方反應過來,這給二哥抱凳子可以做成長期差事。要是每日都得幾個賞錢,一個月下來也一百多文,趕上自己半月月錢。

他立時真心歡喜,不過想到田婆子家的境況,忍不住一哆嗦,忙湊到長壽跟前,小聲探問道:「長壽哥,我笨哩,怕是有服侍二哥不周全地方。求長壽哥指點,服侍二哥可有甚需避諱?」

長壽低聲道:「二哥是大娘親生子,隨了大娘軟心腸,待下最是寬和,你不用怕。為了跨院里事,老爺與老安人雖大動於戈要狠發做田婆子,卻不是二哥本意,二哥心裡正不不忍。」

田婆子家雖不是沈家世仆,可陪嫁到四房多年,兒女都是在四房婚配,這下仆之間的關係,也是聯絡有親。就是這門房小廝,也是與田家有些瓜葛,聽了這話,少不得問道:「老爺與老安人要怎發作田家哩?」

長壽麵露同情,四下里望了望,見無旁人,方貼著小廝耳朵,將那送官與賣鹽場的兩種處置方法說了。

小廝嚇得白了臉:「真的?」

長壽輕哼一聲道:「誰還扯謊不成?只是這話經了我口,入了你耳,換個旁人跟前,我是不認的……」

眼見那小廝還在怔忪,長壽挑了挑嘴角,道:「我先去辦了差事。」說完,便行了幾步,堂而皇之地去五房報信去了。

族學裡,看著坐在沈珏身邊笑吟吟的童子,沈瑞莞爾一笑。這兩人昨兒還跟鬥雞眼似的,一晚上就和好了么?還真是孩子脾氣。

「沈家老祖宗當年隨高宗南下,立足松江,書香傳家,子弟累仕不絕,松江府志上,還能查到相關記載……只是後來蒙元南下,沈族亦遭大難……直到中興祖入朝,家族才漸漸恢複生氣,傳承到為兄這一輩,已經是第六代。」沈珏沒有看到沈瑞進來,正得意洋洋,將沈家的歷史說了一遍。

何泰之聽得津津有味,何家也是仕宦之家,家族發跡卻是只有兩、三代。他祖父出身寒門,中進士後入了翰林,直到致仕,也不過止步與侍讀學士。他父親也是進士,要是沒有娶個好妻子,也不過翰林院微末小官,可因娶了徐家九女,多了幾個得力連襟做臂助,在官場才越走越遠。如今不惑之年,就已經是四品位上,前程可期。

何泰之原本因自己是京城人士,只覺得旁人是鄉下土包子。可這敘起家族淵源上,還真的少幾分底氣。

二沈學士,以書法見長,雖已經故去六、七十年,可士林提及,依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當年太宗皇帝可以稱讚過大沈學士沈度為「我朝王羲之」,如今翰林院里用的「館閣體」,就是從二沈之風。

就是二房三太爺,當年十幾歲移居京城,能得以立足,也是因有大沈學士曾孫身份,得了祖上餘澤。

旁人還罷,見慣沈珏忽悠人做派,依舊各自做各自的,沈琴忍不住上前湊趣道:「珏哥又在掰扯祖宗,幾百年的芝麻穀子有甚好說?且讓祖宗耳根子清靜清靜哩。」

「這是沈字閃著光哩,身為沈家子孫,與有榮焉」沈珏挺著胸脯,驕傲地道:「我等也當勤勉攻書,勿要墜了祖上清名方是,雖有六族兄珠玉在前,我等兄弟亦不該懈怠。」

何泰之臉上崇敬之情越盛,原有的那些許傲氣早已收斂的于于凈凈,沈家除了有個大才的祖宗,還有當世子弟為狀元,自己倒是越發拿不出手。

平素最愛玩的就是沈珏,如今一口一個「勤勉攻書」的也是他,學堂上諸同桌面面相覷,哭笑不得。不過有外人在,也沒人去拆穿沈珏。

沈珏說話間,看到沈瑞,眼睛一亮,站起身走了過來:「瑞……瑞二哥來了……」

沈瑞笑著看了何泰之一眼,對沈瑞道:「可同董先生打了招呼?」

族學畢竟是傳授學問的地方,要是隨意帶外人來玩耍,豈不是亂了套。因此有禁令,不許學生隨意帶人進入族學

沈珏聞言,猶豫了一下:「瑞哥還不知?昨日董先生已正式辭了族學差事,今日起族學暫有流大叔暫時署理,等月底族中公議此事後,再定山長。」

沈瑞聽了,心中有數。

沈家書香傳家,子弟多應試下場,只憑有「秋實」班秀才,這主持族學事務的就起碼得是個舉人。

沈流是舉人不假,可會試落第幾次後始終不曾放棄,加上還不到四十歲,再考兩科也不算老,自然不會將思放在族學上,這接班董舉人的最後人選,還得另尋人選。

見沈瑞不於己事的模樣,沈珏翻了個白眼道:「你且莫要自在,有先前事在,怕是族老們不會再答應請外人,多半從族裡的老爺里找。最有可能的人選不是旁人,正是源大叔,到時候看你怎麼辦」

沈族中水字輩的舉人老爺並不算少,宗房大老爺、二老爺,四房沈源,五房沈鴻,八房沈流,都有舉人功名。

沈流要繼續科舉,宗房大老爺即便沒有族長之名,也是有族長之實,全面接受家族庶務,不可能專門來管族學這一攤;沈鴻則是身體不好,五房家事是都是全托給妻子,即便近些年身體略好些,估計也不會出來接族中差事。最後的人選,是宗房二老爺與沈源。

不管宗房二老爺學問人品如何,只憑著他是宗房一脈,其他各房怕是就不樂意他接手族學。

如此一來,最有可能的人選還真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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