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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拉斯穆斯、作勢要借打火機點煙的男子名叫保羅。

他瞧著拉斯穆斯匆匆離去的背影逐漸消逝。

他不勝歡欣地從鼻孔呼出一口煙,定神瞧著遠去的男孩。接著,他注意到穿著牛仔夾克的男子。他顯然也在此尋找對象。

他微笑,聳肩,送來一個眼神,然後開始朝出口處走去。

保羅近乎不著痕迹地點點頭,緩緩跟著走了出去。

他們出了車站,兩人間一直保持著數十公尺的距離。有時,穿牛仔夾克的男子會迅速轉過頭,確認對方跟在後面。

整個儀式中,最能讓保羅感到刺激的就是這部分了——當某人咬上釣鉤的餌、他準備收緊釣線的時刻。

究竟是誰吸引誰?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他愛極了對方轉過身來,觀察他是否跟在後面時投來的眼神,那暴露出焦慮的匆促一瞥。然後,根據遊戲規則,他必須把頭轉開,避開對方的眼神,不能讓對方確認兩人真的搭上了。對方只能走在前面,相信保羅會跟在後面。走在前面的人必須決定他們要上哪兒去,或者說,決定這場跟蹤的好戲會如何收場。

也許對方的車就停在附近,但無論如何不會是公寓。斯德哥爾摩市中心放眼望去全是辦公大樓和商店,怎麼可能住人。

保羅曾在中央地鐵站滿是尿臊味的電梯里和人做愛數次。附近也有好幾家色情電影院,但顯然他們沒打算往那兒走。穿牛仔夾克的男子進入中央高架橋下,往國王島 的方向走去。他們最後可能會在運河旁、天使醫院外的灌木叢里,或是市政廳東側某處的壁龕內做愛。

想要在斯德哥爾摩市區內快速又隱秘地做愛,其實有很多選擇。對於稍微熟悉市區環境的人而言,這類場所簡直俯拾皆是。傍晚時分,天使醫院前的小公園與停車場,運河邊朝國王街延伸的步行區,市政廳東側有一塊相當狹小的長方形平台。傳統上,這些是尋歡男人與其他男人見面、迅速又安靜地交媾的最佳去處。

這裡的一切快速到無聲無息。

低調。

溝通就靠眼神接觸、迅速的手勢與點頭。大家甚至不會在這裡交談。你可能順利得到性經驗,也可能空手而歸。

保羅跟在男人後面十公尺處。對方不時回過頭來,看看保羅是否還跟著。他稍微加速,快步通過通往國王島南端的小橋,過了馬路,消失在市政廳東側,消失在降臨的夜幕中。

橋上還懸掛著國會大選時留下的競選廣告,一部分廣告牌已被踢得稀爛,有些早被扯了下來,就像大家在一場盛大宴會結束回家之後,在地板上留下的五彩碎紙。

溫和黨的廣告標語是「捍衛家庭」。另一塊廣告牌上寫著「減稅」。

左翼黨那些共產主義者,在眾多的右派政黨競選廣告中還是順利塞進了兩三個難以辨識的小看板,上面寫著「和平」。

保羅把票投給了左翼黨,倒不是因為他愛好共產主義或特別關心世界和平,主要原因是永恩·史文松是該黨舉足輕重的要角,他是唯一真正關心同性戀者權益的國會議員,年復一年、孜孜不倦地推動相關立法提案,要求負責部門的行政首長面對問題。

或許,他也將是有史以來唯一真正在乎同性戀者的國會議員。其他政黨只想淡化甚至邊緣化這個問題。

永恩·史文松親自出席了8月的同性戀示威遊行,甚至發表了閉幕演說。不只勇敢,而且還說得不錯:「人類的愛情有許多不同的表達方式,可以很暴力而充滿激情,也可以很沉靜而無私無我。愛情可以歡欣鼓舞,也可以充滿悲劇性。愛情可以是苦楚與受難,可以卑微而渺小,更可能有點荒謬。但是,我們必須永遠記住一件事:愛情永遠不可恥!」

過馬路時,保羅直覺地觀察一下兩邊有無來車,接著進入市政廳東側前方的狹小區域,穿牛仔夾克的男子就是在這裡消失的。

在這裡,保羅與那名陌生男子並不孤獨。

還有好幾個男子安靜地在樹叢與壁龕間走動著。

這些男子踏著某種步伐,彷彿這是某種舞蹈,彼此變換位置,靠近,擁抱在一起,然後分離。大家都相當謹慎,寧願等待別人開始,說穿了就是不想先暴露自己。

他們不過就是在城市公共區域內活動的一般男性,他們做的也只是其他男性會做的事。過了傍晚,整個城市就落入他們的掌握之中。

就只是尋常男性罷了。他們不是那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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