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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穆斯穿著嶄新的藍色水手靴,紅色曼徹斯特長褲小腿部分有明顯摩擦過的痕迹,那個部位的布料又軟又薄。他和爸媽周末常到森林走走,有時則只有他和爸爸。

他喜歡和爸爸在森林裡散步。森林又大又安靜,如果沒有爸爸陪在一旁,還真有點恐怖。爸爸非常習慣森林的環境,他們總是那樣一起漫步著,每當拉斯穆斯停下來時,爸爸都會耐心等候。

爸爸會指著植物與各種蘑菇,告訴他名稱,哪些可以吃,哪些應該避開。

他為拉斯穆斯示範如何摘取酢漿草,如何吸出酸酸的花蜜,如何挑出馬勃 ,讓它的孢子像煙霧一般散出來。他試著教導拉斯穆斯憑鳴叫聲分辨鳥類,由糞便分辨動物種類。

爸爸的背包里有熱巧克力和三明治,就用拉斯穆斯常拿來包唐老鴨漫畫集的防油廚房紙巾包裝著。

他們坐在一塊石頭上,謹慎而專註地解開包裝紙,開始吃午餐。拉斯穆斯坐在潮濕的深綠色苔蘚上,褲子都濕掉了。

「你聽!」爸爸邊聆聽鳥叫聲邊說,「這是布谷鳥,聲音是從西邊傳來的。」

「從西邊來的布谷鳥 !太好了!」拉斯穆斯喊道。

大部分時候,兩人會靜靜地待著,沒有說話。

不過這次媽媽也跟來了。他們今天要采藍莓與覆盆子,但得先在伐木區內找到這些莓果才行。

拉斯穆斯與媽媽在藍莓叢中屈膝而行,兩人都帶著裝藍莓用的杯子。拉斯穆斯總是帶著他的金黃色漱口杯,這個杯子會帶給他好運。

媽媽不時來回走動,將裝滿藍莓的杯子放進紅色塑料水桶。爸爸站在前方几公尺處,彷彿在偵察著什麼。

蹲跪姿勢可真是不舒服,套衫開始讓拉斯穆斯覺得皮膚髮癢。媽媽老是逼他穿一堆衣服。即使今天天氣很好,爸爸還是決定讓他穿靴子出門。

「爸,穿靴子很熱。」拉斯穆斯抱怨。

「嗯,可能吧,」哈拉德聽起來心不在焉,「但我們還是要穿靴子,這樣在森林裡踩到毒蛇就不怕被咬了。」

「小寶貝,你找到藍莓沒有?有沒有采一點放在杯子里?」

她靠向拉斯穆斯,檢查他采了多少藍莓時,忍不住扮了個鬼臉。

「寶貝,你不能只顧吃啊,你要留一點下來才行。」

突然,哈拉德急切地叫他們安靜下來。

「拉斯穆斯!莎拉!快過來這裡瞧瞧!」

兩人都拖延了一下,哈拉德頓時不耐煩起來。

「快點!」

拉斯穆斯起身,快步跑向爸爸。莎拉從不甚舒服的蹲姿起身時呻吟了一聲,拖著腳步來到老公身旁。

「現在又怎麼了?」她滿腹狐疑地問。

「拉斯穆斯,看,原野那邊!」

哈拉德一邊耳語,一邊指向遠方。

開闊的原野上,一隻白色的雄麋鹿正在漫步。拉斯穆斯見過麋鹿好幾次,就是從沒見過白色的。這隻鹿就只有顏色和其他麋鹿不同,此刻,它彷彿從神話中走出來一樣,走出了陰暗的森林。

「看到沒,拉斯穆斯?白色的麋鹿!」媽媽在他耳邊低語,手臂搭在他的肩上。

拉斯穆斯有點惱怒地搖開媽媽的手。

「看到了。」

爸爸開始低聲說明,沒再多看這隻鹿一眼。

「我聽人家說過,這種鹿沒有白化症的問題,只是遺傳基因的差異罷了。它們就是不一樣。你知道嗎,拉斯穆斯?在維姆蘭省這個區域,生活著一整群白麋鹿呢!以前,世界上的人都認為它們身上有魔法,獵殺這樣的鹿被認為會倒大霉的。」

「怎麼會有人想要獵殺這麼美麗的動物?」媽媽大惑不解。

「這種人多得是。他們覺得這種鹿不適合在這裡生活,他們覺得這種動物的存在就是一種錯誤。」

「可是它們明明就存在啊!」拉斯穆斯反對。

「是啊,它們的確存在,」爸爸嘆了一口氣,「那是當然的。」

他們靜靜地觀察這隻奇異的動物。

爸爸繼續說:「不同的狩獵協會對白麋鹿的看法也有所不同。有些人覺得白麋鹿沒什麼不好,但純粹從繁衍的角度來看,不應該讓它們活下去。」

「他們要殺掉它!」拉斯穆斯忍不住大叫。

這時,白麋鹿抬起頭,環顧四周。

爸爸的聲音輕柔而低沉:「這種白麋鹿是一種錯誤的產物。我們講過,狩獵也算一種維持自然平衡的方式。你要了解,能夠在自然界生存的動物,才應該被保留下來……」

拉斯穆斯開始哭起來。

「不,我不懂!」

爸爸看到兒子莫名地悲痛,不由得一陣錯愕。雖然他試著繼續說明,但是他用的語言太過艱澀,拉斯穆斯沒辦法理解。

「有一種概念叫生命力。一隻白色的麋鹿的確可以很有生命力,但它卻沒有辦法增加群體的生命力,從長遠來看,它反而會降低群體的生命力!不管怎麼說,整個物種、整個群體,都比單獨一隻麋鹿,或者說單獨的個體來得重要,重要多了,更何況當那個個體是……」

在講出最後這句話前,他猶豫了一下,隨後卻有股想要立刻把話收回去的衝動。

「……腐敗的劣種。」

「哈拉德!」

莎拉憤怒地斥責他。

「呃,可是,」爸爸試圖為自己辯解,「純粹從繁衍的角度來看,它真的就是錯誤的產物……」

突然,白麋鹿似乎發現了他們,抬起頭朝他們的方向看過來。然後,慢慢地,它漫步到原野另一端的森林裡。

只因為它不適合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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