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勝利的前夜 第一節 延安訪問

就在各地報名參軍的知識青年沉浸在抗日愛國熱情之中時,國民黨將領胡宗南指揮的大軍加緊了對陝北的包圍和封鎖。1944年11月7日,美國總統羅斯福私人代表赫爾利自重慶飛抵延安。毛澤東等中共領導人與其進行了三天會談,共同擬定了《中國國民政府、中國國民黨與中國共產黨協定》。主要內容是:廢止國民黨一黨專政,改組國民黨;成立民主聯合政府和聯合軍事委員會;承認所有抗日黨派的合法地位等。

11月22日,蔣介石在接見駐重慶的中共代表周恩來、董必武時,以「天下老子第一」的強硬口氣,對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與其擬定的草案提出了三點反建議:中共立即無條件地交出軍隊;接受國共及美方組成的三人委員會負責整編,並委託美國人指揮。只有做到了這一切,國民政府才能承認中共的合法地位,中共才可派代表參加國民政府行政院政務會議。最後蔣介石以國家元首的身份強調「政府的尊嚴不能損害」。中共代表周恩來聞聽,一口咬定國共與其他黨派成立聯合政府的主張,並說:「政府是內閣,並非國家,不稱職,就應該改組。由此引起了聯合政府問題的國共之爭。」

同日晚,蔣介石宴請傅斯年、陶孟和等部分國民參政員,在宴會上公開宣稱:「中共要求聯合政府,是不能接受的,因為我不是波蘭流亡政府。」

12月下旬,蔣介石前往軍政部招待所探望赫爾利,赫爾利說:「最近接到華盛頓兩通電報,美國政府很盼望委員長對中共問題作出決定。怎樣才能統領共產黨的軍隊,求得全國軍事統一,是目前的首要問題。要達到這個目的,必須在政治上讓步,請委員長對此早加考慮。」蔣介石聽罷,很有些不耐煩地對這個稀里糊塗、完全不通中國人處世哲學的美國老朽敷衍道:「不忙,不忙。現在還不能作出決定,看局勢怎樣發展,以後再說。」

1945年4月下旬,即世界反法西斯戰爭最後勝利的前夜,居住在延安寒窯里的中共領袖毛澤東,於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以《兩個中國之命運》為開幕詞,指出「中國人民面前擺著兩條路,光明的路和黑暗的路。有兩種中國之命運,光明的中國之命運和黑暗的中國之命運」。在隨後所作《論聯合政府》政治報告中,毛澤東提出立即廢止國民黨一黨專政,「成立一個由國民黨、共產黨、民主同盟和無黨無派分子的代表人物聯合組成的臨時的中央政府」。並要求:「為著討論這些事情,召集一個各黨派和無黨派的代表人物的圓桌會議,成立協議,動手去做。」這一建議很快遭到國民黨方面的拒絕。同年5月,隨著歐美盟軍打垮並佔領了德國,取得了歐洲戰場上的決定性勝利,日本的全面崩潰已指日可待。在老大中華這塊地盤上,關於聯合政府的國共之爭,也到了不是魚死,就是網破,或者魚網俱滅,總之是兩個中國之命運何去何從,到了徹底攤牌的時候了。

在國共兩黨各不相讓,劍拔弩張欲抄傢伙動武的歷史轉折關頭,突然從草莽中蹦出了一群自稱綠林好漢的第三黨——在抗戰後期組建的中國民主同盟。此同盟成員大多是由散落於社會各界的儒生與策士組成,首領如章伯鈞、羅隆基、黃炎培、左舜生等,皆為一時較有名頭的知識分子與不肯安於現狀的謀僚策士。在這一充滿機遇的大動蕩、大變革、大整合的歷史性時刻,此輩儒生術士產生了一種希望,認為春秋戰國爭雄的蘇秦、張儀時代再度來臨,整個列國的興衰存亡可以受到辯士們的三寸不爛之舌,施展揣摩、捭闔、鉤鉗、合縱、連橫、轉圜等「陰道陽取」的遊說權變之術的影響。遙想當年,鬼谷子的門生蘇秦僅憑一項縱橫捭闔之術,一躍而為六國縱約長,身配六國相印,名動天下。隨後「乃投縱約書於秦。秦兵不敢窺函谷關十五年」。各路諸侯皆聽命於蘇秦,形成了蘇氏「所在國國重,所去國國輕」,「一怒而天下懼」的戰略格局。

往事可鑒,民盟的策士們認為,既然當今天下格局已成三分之勢,抗戰勝利的果實就應由三家或大家共同分享,豈能聽憑蔣氏勢力或與陝北黃土高原上毛澤東領導的中共平分天下?無論如何,作為中國的其他在野黨,特別是漸成氣候的民盟黨派,也要爭取政治權力。按照這一思維方式,黃炎培、章伯鈞、羅隆基等人,均認為當前的機會瞬息萬變,稍縱即逝,一旦失之交臂,江山將永不可得!於是,諸儒生策士的興奮點很快集中在「怎樣把握住這千載一時的機會,實現中國的民主」。也就是要儘力促成由各黨各派共同參與、掌控的聯合政府這一現實行動。在國共兩黨為即將產生的新政府是聯合還是獨裁問題正爭吵不休,各不相讓的間隙,黃炎培等公開發表言論,希望「國共問題可由其他黨派出任調解」,並以各種輿論和方法向蔣介石施壓,並對中共施加影響。

面對各地與各色人等的角力和施壓,蔣介石採取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台的態度不予理睬,同時斬釘截鐵地對前來勸說的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表示:如同意成立聯合政府,就等於承認國民黨被中共「徹底打敗了」,等於「把對政府的控制交給共產黨」對這一說法,迷迷瞪瞪、不知中國這碗老湯深淺鹹淡的赫爾利表示不能理解,認為中共參加聯合政府,最多不過是「插進一隻腳趾」,何以會扯到敗與不敗?望著這個老傢伙幼稚但真誠的憨樣,蔣介石不得不告訴他「插進一隻腳趾就會全身擠進來」,一旦擠進來,後果不堪設想。赫爾利仍搖頭表示不懂和不解,但國民黨高層和內部有識之士,卻清楚地意識到複雜而不妙的時勢以及國民黨面臨的險境。蔣介石侍從室六組組長兼軍統幫辦唐縱,在1945年5月31日的日記「上月反省錄」條中作了這樣的「反省」:

國民黨黨員在部分為公務人員,此種黨員在十餘年來一黨專政的長時期中,地位 提高了,財產增大了,生活優裕了,大家希望保持其原有生活與地位,故不希望改革,以動搖其自己之地位。

一、國共問題日益嚴重化。

二、國民黨的革新希望甚微,而日唯設法保守勢力掙扎;但共產黨的攻勢甚銳,氣勢迫人,令人惶恐不安。

三、在今年反攻的時期,可能發生國共兩黨正式戰爭。共產黨在華中、華南必歸失敗,但在華北、東北可能另成局面。

四、共產黨準備召集解放區人民代表大會,以與國民代表大會相抗衡。毛澤東《論聯合政府》,欲以此號召不滿現狀之各黨派共同奪取國民黨之政權,聯合政府即為瓦解國民政府之手段。

五、各黨派本身力量不足與國民黨相抗衡,欲利用共產黨之聲勢以自抬身價,故無形中各黨派已成為共產黨之尾巴!

儘管以上內容是唐縱私人日記所載,屬於隱秘的內心獨白,但除第三條蔣介石可能未能清醒認識,或過於自信而不以為然外,其他諸條的思想觀點與蔣介石的言論基本相同、相通。正因為蔣介石對時局和各色人等如此認識並展現出強硬態度,中共領導層才認為國共商談已陷於無法轉圜的境地,事情越陷越僵。而這個時候對夾在中間的黨派來說,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從中斡旋,而自己的身價尚未增加一分一厘,國共雙方又甩手反目,更體現出第三黨的身價之輕,必須想法再找些理由轉起來。於是,各路豪傑、策士再度集結力量共同上陣展開攻略。經過一番水煮火燎般的上下折騰,終於得到蔣介石在「轉圜」方面的默許和暗示,於是便有了黃炎培等參政員與延安方面的直接溝通與訪問。

6月2日,褚輔成、黃炎培、傅斯年等七位國民參政員,聯名草擬了一份致毛澤東、周恩來的電報:

延安毛澤東、周恩來先生惠鑒:

團結問題之政治解決,久為國人所渴望。自商談停頓,參政會同仁深為焦慮。月前經輔成等一度集商,一致希望繼續商談。先請王若飛先生電聞,計達左右。現同仁鑒於國際國內一般情形,惟有從速完成團結,俾抗戰勝利早臨,即建國新猷實基。於此敬掬公意,佇候明教。

6月6日,電報由參政會秘書處發出,列名者為褚輔成、黃炎培、冷通、王雲五、傅斯年、左舜生、章伯鈞等七人。

當此之時,中共中央正在舉行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對幾位策士們的來電未予理睬。十天後的6月16日,中共首先聲明不參加四屆一次參政會,然後於18日,毛澤東、周恩來才勉強提起興緻,聯名複電在重慶的中共代表王若飛,讓其轉告參政會並七位參政員,歡迎彼到延安一敘,並說「估計蔣得此消息後,不一定要他們來,如仍許其來,即使無具體內容,只來參加,亦應歡迎之,並爭取你陪他們同來」等。

三天後,此電由孫科轉交給黃炎培、冷遹等人,電文如下:

褚慧僧、黃任之、冷禦秋、王雲五、傅孟真、左舜生、章伯鈞諸先生惠鑒:

來電敬悉。諸先生團結為懷,甚為欽佩。由於國民黨當局拒絕黨派會議、聯合政府、及任何初步之民主改革,並以定期召開一黨包辦之國民大會製造分裂,準備內戰相威脅,業已造成並將進一步造成絕大的民族危機,言之實深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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