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周會之後,佩里開車送瑟萊斯特回家。

「你有時間喝杯咖啡嗎?」瑟萊斯特問。

「還是不要了,」佩里說,「我十一點要開會。」

她望著他的側臉,他似乎沒有生氣:心思集中在今天要做的事情上。她知道第一次參加周會他很高興,他樂於做個出席學校活動的爸爸,一身上班行頭出現在不是公司的地方。他喜歡爸爸這個角色,甚至樂在其中,他和艾德交談時語氣略帶調侃,彷彿在說「這種活動實在有點好笑」,標準的爸爸調調。

雙胞胎穿著大型綠色鱷魚裝在台上跑來跑去,他們都笑了。麥克斯是頭,喬希是尾巴,有幾次他們往相反的方向跑,鱷魚差點斷成兩半。離開學校前,佩裡帶著兩個孩子到禮堂陽台上,以大海為背景,拍攝他們穿道具裝的照片,然後又請艾德為他們一家四口合照,雙胞胎由道具裝底下探出頭,佩里與瑟萊斯特蹲在他們身邊。照片很可能已經貼上臉書了,回車上時,佩里一路在滑手機。他會寫什麼?兩個明星誕生了!雙胞胎成功詮釋恐怖鱷魚一角!諸如此類。

離開時,大家紛紛說:「猜謎晚會見!」

沒錯,他的心情很好,應該不會有問題。他上次出差回來之後,還沒發生過緊張的狀況。

但剛才他問該不該簽要求開除基吉的請願書,她說如果他簽了她就會離開他,她看到怒火躥過他的臉,有如一道閃電。她原本只是說笑,但她知道聽在他耳里不是那麼回事,這句話也讓他在瑪德琳與艾德面前下不了台,他很欣賞和敬重他們兩個。

她究竟怎麼了?一定是因為那間公寓。裝潢已經快完成了,要離開隨時可以,現在她經常自問:要走還是不走?當然要走,一定要走。當然不走。昨天早上她過去將新買的床單鋪好,心裡有種令人安慰的奇異愉悅,將床單整理好,讓每張床感覺舒適好睡,離開似乎並不難。然而,昨晚半夜,她在自己的床上醒來,佩里的手臂沉沉放在她的腰上,吊扇照佩里喜歡的方式懶洋洋地轉動,她突然想起那幾張鋪好的床,內心的驚恐不亞於想起犯罪過程。她怎麼可以那樣背叛丈夫!她租了一間公寓還裝潢得妥妥噹噹,這種行為多麼瘋狂、陰險、卑鄙、任性。

或許她威脅佩里要離開,是想藉此坦承自己做了什麼,她承受不了秘密的重擔。

當然,也是因為想到那份請願書令她火冒三丈,任何人都不該簽,佩里更是如此。他虧欠簡很多,這是他整個家族的孽債,因為他表哥做出那種事——只是可能而已,她不斷提醒自己,她們無法確定。萬一簡聽錯名字呢?搞不好那個人其實叫史蒂芬·班克斯,壓根不是薩克森·班克斯。

基吉有可能是佩里的表侄兒,他至少該稍微義氣相挺。

簡是瑟萊斯特的朋友,但就算不是,五歲小孩也不該成為整個小區撻伐的對象。

佩里沒有把車開進車庫,只是停在屋外的車道上。

瑟萊斯特以為他不打算進去。

「晚上見。」她靠過去吻他。

「我要進去一下,我把東西忘在桌上了。」佩里打開車門。

她察覺不對,如有一縷異味,或空氣中的電流產生變化。是因為他肩膀的角度,空洞卻明亮的眼神,以及喉嚨干啞的聲音。

他替她開門,比了個花哨的手勢讓她先進去。

她轉過身,他關上門,她急忙說:「佩里。」

但他一把抓住她的頭髮,在她腦後用力一扭,毫不留情,力道十分驚人,頭皮傳來的劇痛讓眼淚不由自主流出。

「如果你敢再那樣害我丟臉,我會殺了你,媽的,我會殺了你,」他抓得更緊,「你竟敢害我丟臉,你竟敢害我丟臉。」

他放開手。

「對不起,」她說,「對不起。」

她的語氣一定不對,因為他緩緩上前,用雙手捧住她的臉,平常他要溫柔地吻她的時候都會這樣做。

「只說對不起哪夠?」他將她的頭往牆上撞。

那種冰冷沉著的態度令她無比震撼,也脫離了現實,就像第一次被他打的感覺,痛楚極為切身,有如心碎。

整個世界天旋地轉,彷彿她喝醉了。

她滑落地板。

她乾嘔了一下、兩下,但沒有吐出來。她從來只會幹嘔,不會真的吐出來。

她聽見他的腳步聲遠去,沿著走廊漸漸模糊,她在地上蜷成一團,膝蓋靠在胸前,雙手交握按住劇烈抽痛的頭。她想起兒子受傷時總會哭著說:「好痛喔,媽咪,真的好痛。」

「坐起來,」佩里說,「親愛的,坐起來。」

他蹲在她身邊,扶她坐起來,將包在茶巾里的冰袋溫柔地放在她頭上。

舒適的清涼漸漸滲透,她轉頭端詳他的臉,視線矇矓。他的臉色慘白,眼睛下方有兩彎黑紫,他的五官往下沉,彷彿生了一場大病。他啜泣了一下,令人心痛的絕望啜泣,有如落入陷阱的野獸。

她任由自己往前倒,靠在他的肩上,在有如教堂般的挑高天花板下、光亮的黑色胡桃木地板上,他們相擁一起搖晃。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