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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恩斯老師:因為迎新日發生了那場小狀況,我擔心這個學年會很困難,所以做好了心理準備,沒想到真正開學後反而很順利。孩子都很乖,家長也不至於太煩人,可惜上學期才過一半,一切便分崩離析了。

猜謎晚會前兩周

「你的拿鐵和瑪芬松糕。」

簡自筆記本電腦前抬起頭,又低頭看著眼前的盤子,香氣誘人的胖胖瑪芬,熱氣緩緩飄揚,頂端點綴著糖霜。「噢,謝謝,湯姆,可是我沒有點……」

「我知道,瑪芬松糕是招待的,」湯姆說,「瑪德琳告訴我你會烘焙,我正在研究新配方,桃子、夏威夷豆和青檸,想聽聽你的專業意見。非常瘋狂的玩意,我是說青檸。」

「我只烤瑪芬,」簡說,「從來不吃。」

「真的?」湯姆的臉稍微垮了一點。

簡急忙道:「不過今天我可以開個特例。」

這個星期天氣轉涼了,有如冬季來臨前的預備暖身,簡的公寓很冷,窗外的銀灰大海讓她覺得更冷。彷彿夏季一去不復返,灰暗陰鬱,有如末日過後的世界。

「老天,簡,你會不會太誇張?你可以帶著電腦去藍色藍調工作啊。」瑪德琳如此建議,於是簡開始每天帶著筆記本電腦和檔案前往藍色藍調報到。

咖啡館陽光普照,明亮爽朗,湯姆也會在木柴暖爐里生火,每次進門簡都會愉快地呼出一口氣。離開凄冷潮濕的公寓來到這裡,有如搭上飛機前往季節全然不同的異國。她特地避開上午和下午客人最多的時段,以免妨礙湯姆做生意,她一定會點幾杯咖啡和輕食午餐。

咖啡師湯姆感覺越來越像她的同事,有如在辦公室座位相鄰的兩個人。他是個聊天的好對象,他們喜歡相同的電視節目,音樂愛好也有部分交集。音樂!她幾乎都忘記音樂的存在了,就像忘記書本一樣。

湯姆笑嘻嘻地說:「我快變成老奶奶了,對吧?強迫每個人吃東西。試一小口就好,不必因為擔心失禮而吃掉一整個。」

簡目送他離去,又突然轉開視線,因為她察覺自己在欣賞他黑色T恤下的寬肩。她從瑪德琳那裡聽說湯姆是同志,他前不久和男友分手,嚴重心碎正在療傷。男同志通常身材超贊——雖然有點刻板印象,但似乎確實如此。

自從在浴室讀到那段性愛場景之後,這幾個星期逐漸發生了變化。她的身體,這個生鏽、報廢的身體,似乎正靠自己的意志重新啟動,一點一點活了過來。她經常發現自己不自覺盯著男人看,有時候也看女人,但主要是男人,她並沒有想入非非,只是單純的感官美學欣賞。

吸引簡目光的並非瑟萊斯特那種美人,而是平凡人,他們的身體有一種平凡的美,如越過服務台的手臂,刺著太陽圖案的黝黑肌膚,超市隊伍前方一位老先生的頸子、小腿肌肉和鎖骨線條。真的非常奇怪,她想起父親幾年前動鼻竇炎手術恢複嗅覺,在那之前他壓根沒察覺自己聞不到味道,現在最單純的味道也能讓他開心不已。他不停嗅聞簡媽媽的頸子,以夢幻的語氣說:「我忘記你媽媽的味道了!我甚至不曉得自己忘記了。」

不只是因為那本書。

對瑪德琳說出薩克森·班克斯的事情,道出他當時說的那些蠢話,這些都很有幫助。那些話必須是秘密才能擁有力量,現在那股力量開始消退,有如漏氣的充氣城堡,隨著氣體嘶嘶流失,慢慢開始皺縮。

薩克森·班克斯是壞人,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壞人,每個小孩都知道。父母教孩子遠離這種人,不要理會,轉身走開,如果他們繼續騷擾,要用堅定的語氣大聲說「不要,我討厭這樣」,然後去報告老師。

你好臭、你好醜——就連薩克森說的那些羞辱言詞也屬於小學生等級。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對那一夜經歷的反應太大,也可以說太小。她沒有哭、沒有告訴任何人,她將整起事件硬生生吞下,假裝沒有什麼,因為這樣反而很有什麼。

現在簡變得很想說,前幾天早上和瑟萊斯特去散步時也告訴她了,但是比告訴瑪德琳的版本短一點。瑟萊斯特沒有表示什麼,只說她很遺憾,還說瑪德琳說得有道理,基吉和他的生父完全不同。

第二天,瑟萊斯特送簡一條項鏈,裝在紅絲絨袋子里。那是一條細細的銀鏈,掛著一顆藍色寶石。

「那顆寶石叫青金石,」瑟萊斯特用她獨特的羞怯語調說,「據說可以『療愈情感傷痛』,其實我不太相信這些東西——不過,至少以項鏈而言算是很漂亮。」

此刻,簡正伸手摸摸墜子。

是因為交到新朋友?還是海風的功效?

固定運動說不定也有作用,她和瑟萊斯特的體能都改善了。現在她們爬上通往墓園的樓梯時,已經不必停下來喘氣,第一次發現時她們都好開心。

沒錯,很可能是運動的作用。

她痛苦了這麼久,原來只要常常在清新空氣中散步,加上一顆療愈寶石就能解決。

她用叉子切下一塊瑪芬松糕送進口中,和瑟萊斯特散步也讓她找回食慾。她得小心飲食,否則又要變肥了——想到這裡,她的喉嚨隨之緊縮,她連忙放下叉子。好吧,看來沒有完全治好,對食物的感覺還是很不正常。

但這是湯姆的好意,她不能糟蹋。她重新拿起叉子,吃了非常小的一口。瑪芬的質地輕盈膨鬆,她能嘗到湯姆剛才說過的所有材料:夏威夷豆、桃子和青檸。她閉上眼睛感受一切:咖啡館裡的溫度,口中瑪芬的滋味,現在已經很熟悉的咖啡與二手書香氣。她再叉起一塊,這次比較大一點,並蘸上鮮奶油。

「還可以嗎?」湯姆站在附近的桌子前,由後口袋拿出抹布彎腰擦拭桌面。

簡舉起一隻手表示嘴巴沒空,湯姆微笑。他拿起客人留在桌上的書,放到比較高的層架上,他的黑T恤離開褲腰往上移,簡瞥見他的後腰,非常平凡的後腰,沒什麼特別的看頭。冬天時他的膚色有如淡拿鐵,夏季則是熱巧克力的顏色。

「非常棒。」她說。

「嗯?」湯姆轉過身,現在店裡只有兩個客人。

簡用叉子指指瑪芬:「這個太好吃了,你應該開天價。」她的手機響了。「抱歉。」

屏幕顯示「學校」,在此之前學校只打過一次電話給她,因為基吉喉嚨痛。

「查普曼女士?我是派翠西婭·尼帕爾。」

是校長。簡的胃糾結。

「尼帕爾校長,請問出了什麼事嗎?」她討厭自己畏縮的語氣,瑪德琳和校長說話時總是開朗愉快,帶著有點高傲的親切,彷彿校長是個健忘的老管家。

「沒有,沒有出事,但我希望能安排時間和你見面,如果方便,越快越好。最好是今天,下午兩點左右,放學時間之前,可以嗎?」

「當然,請問出了什麼——」

「太好了,很期待能和你會面。」

簡放下手機:「校長想見我。」

學校的學生、家長和老師湯姆幾乎都認識。他是土生土長的孩子,當年他念小學的時候,尼帕爾校長還只是毫無地位的三年級導師。

「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他說,「基吉是個好孩子,說不定她想讓基吉進特別班呢。」

「嗯。」簡心不在焉地又吃了一口瑪芬。基吉並非「天賦優異」的孩子,況且她從校長的語氣聽得出來,八成不是好事。

薩曼莎:聽說孩子被霸凌,雷娜塔氣得快發瘋了。部分的問題在於,她的保姆沒有告知,所以持續一段時間之後她才知道。當然啦,現在大家都曉得朱麗葉除了工作,還有很多事情要忙。

巴恩斯老師:家長不了解,學童可能前一刻還在欺負人,下一刻就被人欺負。他們太急於貼標籤了!當然,我明白這次狀況不同,這次……很嚴重。

斯圖:我爸爸教過我,同學打你,就打回去,簡單明了。最近的教育完全不一樣,這次的事件也是。現在參加足球賽的每個孩子都能拿到獎盃,玩傳禮物 遊戲時,每拆一層包裝都有獎品,這一代的孩子將來會變成軟弱廢物。

西婭:雷娜塔一定非常自責,她上班的時間那麼長,幾乎見不到孩子!我實在為那些小傢伙心疼,很顯然他們目前還很難調適,完全無法調適。他們的人生將從此改變,對吧?

傑吉:怎麼沒有人說傑夫上班時間太長?沒有人問傑夫是否知道艾瑪貝拉在學校的遭遇?據我所知,雷娜塔的薪水比較高,工作壓力也比較大,但沒有人責怪傑夫出去上班,沒有人說:「噢,我們很少在學校見到傑夫,對吧?」完全沒有!然而,家庭主婦媽媽看到爸爸來接小孩,就會認定他應該得金牌,我老公就是這樣,他有一小群死忠隨從。

喬納森:那些人是我的朋友,不是隨從,請原諒我老婆亂說話。她的公司正在進行惡意收購,或許因此她也變得有點惡意。我認為學校必須負起責任,霸凌事件發生時,老師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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