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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想過要試試看?那叫什麼來著?窒息式性愛?」瑪德琳問艾德,他們坐在床上,他在讀書,她拿著iPad。

這是送硬紙板去簡家的隔天晚上,她一整天都在想簡的遭遇。

「當然,我很樂意嘗試,我們馬上來體驗一下。」艾德摘掉眼鏡,放下書本,興緻勃勃地轉向她。

「什麼?才不要!別鬧了,」瑪德琳說,「總之,我不想做愛,晚餐的時候我吃了太多燉飯。」

「好吧,當然啰,我怎麼這麼傻?」艾德重新戴上眼鏡。

「有些人在做那種事的時候不小心弄死自己,經常發生!這種行為很危險,艾德。」

艾德從眼鏡上緣打量她。

「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想掐我的脖子。」瑪德琳說。

他搖頭。「我只是想表現出積極配合的態度,」他瞥了她的平板電腦一眼,「你研究這些是想為我們的性生活增添刺激?」

「噢,老天,絕對不是。」瑪德琳的語氣太過激動。

艾德嗤笑。

她看著維基百科上的窒息式性愛條目。「這裡說,當兩側頸動脈遭到壓迫,大腦會突然缺氧,因此產生類似迷幻的狀態,」她思忖片刻,「我發現感冒時我會特別想做愛,或許就是因為這樣。」

「瑪德琳,你從來沒有在感冒的時候特別想做愛。」艾德說。

「真的?」瑪德琳說,「或許我只是忘記說出來。」

「嗯,或許吧,」他繼續埋頭看書,「我以前的一個女朋友很喜歡這套。」

「真的?哪一個?」

「說女朋友好像不太對,比較像是偶爾上床的炮友。」

「這個炮友要你……」瑪德琳雙手握住喉嚨,舌頭自一邊嘴角吐出,同時發出快被掐死的聲音。

「要命,你那樣好性感。」艾德說。

「多謝啦,」瑪德琳放下雙手,「你有沒有做?」

「算是隨便應付一下,」艾德暗自微笑著回想當時,「我有點醉了,所以沒辦法正確執行她的指示。我記得她對我很失望,我知道你很難想像有人會對我失望,但我也有無法讓女人瘋狂興奮的時候……」

「是啊,是啦。」瑪德琳揮手要他安靜,繼續研究平板電腦上的內容。

「為什麼你忽然對窒息式性愛這麼感興趣?」

她告訴他簡的遭遇,看到他下頜周圍的細小肌肉抽動、眼睛眯起,他在電視上看到兒童受虐的新聞時都會有這種表情。

「渾蛋!」最後他說。

「我知道,」瑪德琳說,「而他竟然輕易脫身。」

艾德搖頭。「傻女孩,真傻,」他嘆息,「這種男人專門挑選——」

「不準說她傻!」瑪德琳坐起來,因為動作太急,平板電腦由腿上滑落,「感覺很像在責怪她。」

艾德舉起一隻手,彷彿想趕走什麼東西:「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說——」

「萬一受害的人是阿比蓋爾或克洛伊呢?」瑪德琳大喊。

「事實上,我說那句話時就是想到阿比蓋爾和克洛伊。」艾德說。

「也就是說你會責怪她們?你會說『傻女孩,發生這種事是你自找的』,是嗎?」

「瑪德琳。」艾德冷靜地喚道。

他們每次吵架都這樣,瑪德琳越是憤怒,艾德就越是冷靜得嚇人,到了最後,他的語氣簡直像處理人質挾持事件的談判專家,企圖說服拿著定時炸彈的瘋子投降,實在令人火冒三丈。

「你責怪受害者!」她想到簡,她坐在毫無裝飾的寒冷小公寓里,述說悲傷、凄慘的往事,由她的表情很明顯看得出來,即使過了這麼多年,她依然感到羞恥,她說「我也有部分責任」「沒什麼大不了」。瑪德琳想起簡給她看的照片,那個開朗、歡樂、無憂無慮的笑容,那件大紅洋裝。簡以前會穿色彩鮮艷的衣服,簡曾經有乳溝,現在的簡卻骨瘦如柴,打扮樸素,彷彿她沒資格存在,彷彿她想消失,彷彿儘可能不引人注意,彷彿想讓自己化為虛無。都是那個男人害的!

「男人隨便和人上床沒關係,可是女人這麼做就會被說真傻,這是雙重標準。」

「瑪德琳,我不是責怪她。」艾德說。

他依然保持「我是大人,你是瘋子」的語氣,但她在他的眸中看到一絲火花。

「明明就是!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說那種話!」一堆話如氣泡般冒出來,「有些人會說:『噢,那個女生明知道會這樣吧?凌晨一點還在外面喝酒,活該被整個足球隊強暴。』你和他們沒兩樣!」

「才不是!」

「就是!」

艾德的表情變了,他的臉發紅,音量提高。

「瑪德琳,我這麼講好了,」他說,「假使有一天,我的女兒和在飯店酒吧認識的爛人去開房間,我保留說她傻的權利!」

他們為這件事吵架實在很蠢,她心中理性的部分相當清楚,她知道艾德並非真的責怪簡,她知道老公比她更善良、更正派,但她無法原諒他說「傻女孩」,這句話似乎代表一種非常錯誤的觀念。身為女性,瑪德琳有義務感到憤慨,為了簡,也為了其他「傻女孩」,更為了她自己,畢竟這種事情也可能發生在她身上,所以即使「傻」只是個沒什麼惡意的詞,依然感覺像一記耳光。

「我不能繼續和你待在同一個房間。」她跳下床,順手帶走平板電腦。

「你就盡情發神經吧。」艾德很生氣,但瑪德琳知道他會看書二十分鐘,然後熄燈立刻睡著。

瑪德琳以最堅定的動作關上門,甩門比較痛快,但她不想吵醒孩子,氣沖沖地摸黑下樓。

「下樓的時候小心點,不要又扭傷腳踝!」艾德在房裡說。

他已經釋懷了,瑪德琳想。

她泡杯洋甘菊茶,在沙發上坐下。她討厭洋甘菊茶,但據說這種茶有舒緩情緒、鎮定心情的效果,所以她總是強迫自己喝。當然,邦妮只喝花草茶。根據阿比蓋爾的說法,現在奈森也盡量減少攝取咖啡因。

有小孩的夫妻離婚之後就是這麼討厭,關於前夫的一些事情,若不是孩子說出來,她應該永遠不會知道,比如說,她知道奈森稱呼邦妮是他的「漂漂邦」。有一天阿比蓋爾在廚房提到這件事,艾德當時站在她身後,他悄悄做了個催吐的動作,逗得瑪德琳大笑,不過,她寧願不知道這件事。奈森向來很喜歡這種類型的昵稱,以前他叫她「瘋瘋瑪」——不像「漂漂邦」那麼浪漫。為什麼阿比蓋爾覺得有必要分享這些事情?艾德認為她是故意的,想藉此吊瑪德琳的胃口,想藉此傷害她,但瑪德琳不相信阿比蓋爾有這麼壞心。

最近艾德總是把阿比蓋爾想得很不堪。

剛才在卧房她突然發火,最深層的原因其實是這個,並非因為他說了「傻女孩」。為了阿比蓋爾搬去奈森家的事,她還在生艾德的氣,因為時間過得越久,她越覺得是艾德的錯。或許阿比蓋爾原本還在猶豫,只是在思考這種可能,並未真正下定決心,但艾德叫她「冷靜下來」,這句話變成她所需要的動力,否則現在她還會在家裡。這或許只是過渡期,青少年都是這樣,情緒來來去去。

最近瑪德琳的心裡經常漲滿回憶,懷念當年只有她們母女倆的那段時光,甚至於偶爾她會有種奇怪的感受,彷彿艾德、弗雷德與克洛伊都是干擾她們的外人。這些人是誰?感覺好像他們大剌剌闖進瑪德琳與阿比蓋爾的生活,製造一堆噪音,帶來一堆東西,像是喧囂的電腦遊戲、擾攘的爭執鬥嘴,他們逼走了阿比蓋爾。

她忍不住笑起來。假使弗雷德與克洛伊知道她膽敢質疑他們的存在,他們絕對會大發飆,尤其是克洛伊。每次看瑪德琳和阿比蓋爾的舊照片,她總會追問:「怎麼沒有我?怎麼沒有爹地?怎麼沒有弗雷德?」

「你們在我的夢裡。」瑪德琳的回答發自真心,但他們不在阿比蓋爾的夢裡。

她啜飲熱茶,感覺身體里的憤怒漸漸消逝,但並非因為白痴花草茶的功效。

說到底,是那個男人的錯。

班克斯先生!薩克森·班克斯。

很少見的名字。

她的指尖按在平板電腦冰涼的光滑表面上。

不要上網搜尋他!簡苦苦哀求,瑪德琳也答應了,所以這麼做真的很不對,然而她太想看那個渾蛋的長相,強烈到無法剋制。每次她讀到犯罪報道,總會想去看看犯人的長相,在那些人的臉上尋找邪惡的痕迹,而她總是能找到。這件事一點也不困難,只要在小小的長方格里按幾個鍵就行了,她的手指感覺未經允許便擅自輸入了,她還在躊躇是否該拋開承諾,搜尋結果已經出現在面前的屏幕上,彷彿Google是她心靈的延伸,只要腦筋一動便會執行。

她只想看一眼就好,只要迅速瞥一眼,然後就關閉網頁,刪除所有與薩克森·班克斯有關的搜尋記錄,簡絕不會知道。反正瑪德琳也不能對他怎樣,她不打算精心設計痛快的報復計畫,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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