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死亡之日 7

位於北區赤羽的杉山房地產公司是一幢全新的多層建築,應該是在二十五年前案發當時的公司大樓基礎上改建的吧。雖然時下經濟不景氣,但還能改建得起大樓,看來公司的業績還不錯。

寺田聰被引進了位於六樓的社長室。一位年近六十歲的男子從書桌後站起身來,面帶笑容地走過來和寺田聰打招呼。這個男子雖然大腹便便,但看上去精力十分充沛。他就是現任社長杉山慶介,也是二十五年前殺害不動產公司社長的最大嫌疑人之一。

「我是警視廳附屬犯罪資料館的寺田聰。」寺田聰一邊自報家門,一邊呈上名片。杉山用左手接過名片,可見多半是個左撇子。

「說到犯罪資料館,到底是負責哪方面工作的呢?」

寺田聰簡明扼要地介紹了一下自己的業務範圍。

「二十五年前您哥哥遇害的那起案件,因為遺漏了一些形式上的內容,所以前來確認一下。」

和見君原信時一樣,寺田聰一邊回憶著搜查資料,一邊斟酌著案件的細節提了些恰當的問題。

杉山像是在回憶當時的情形似的,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那一天啊,我和高中時代的朋友喝完酒回來,洗完澡就躺下睡了。誰知半夜裡警察打來電話,說發現哥哥在公司附近遇害了……我嚇得心跳都快要停下來了。要是有心懷鬼胎的人對警察造謠說是我殺死了哥哥,那我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確實,關於公司的經營方式問題,我和哥哥的確有過分歧,但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和我光著屁股一起長大的親兄弟,只要不在公司,我們的私人感情還是非常不錯的。好在那天是朋友和我一起在池袋站前喝的酒,我有不在場證明。要不然的話,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案發之後,您既要舉辦哥哥的葬禮,又要處理公司事務,一定很忙吧?」

「那可不,忙得暈頭轉向呢。」

「那您還記得案發一周之後的9月19日,您都在忙些什麼嗎?」

「9月19日?真是莫名其妙,誰還能記得那天發生的事情?應該是在公司處理事務吧,但具體做了些什麼還真是記不起來了。」

預料之中的反應。

「9月19日怎麼了?」

「實際上,就是殺害您哥哥的人出現了。」

杉山慶介瞪大了眼睛。

「——殺了哥哥的人?那個渾蛋是誰?」

「抱歉,現在還不能說。」

「為什麼啊?我可是哥哥唯一的弟弟,我有權知道是誰殺了我哥哥!」

「十分抱歉,但現階段還不能告訴您更多的信息,我們還需要進一步調查那個人的證言是否屬實。」

杉山慶介還想發牢騷,但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似的,又問:

「不是,我沒弄明白,殺了哥哥的人出現,和我9月19日在幹什麼,這之間有關係嗎?」

「那個人說他是和別人約好了交換殺人。作為12日殺害您哥哥的條件,對方會在19日幫他殺了自己的伯父。」

杉山慶介的臉上浮現出憤怒的神情。

「原來如此,你懷疑是我殺了那個男人的伯父?」

「您怎麼知道那個人是個男的?」

「少來跟我摳字眼,但凡是個人,腦子動一動就知道,女人怎麼可能想找人殺了自己的伯父?肯定是個男人啊!那麼,那個男人說我就是他交換殺人的幫凶咯?到底是哪個渾蛋?該死的騙子!」

「他倒是沒說您是交換殺人的共犯,只是說作為交換殺人的代價,他殺死了您哥哥而已。」

這個時候,不能告訴他交換殺人的共犯已經死了,而是要讓他感到不安,要讓他擔心對方究竟還吐露了多少真相。

「請讓我和那個騙子見上一面,我一定得撕破他那張厚臉皮!」

看上去,杉山只是在單純地發脾氣,如果知道交換殺人的共犯背叛了自己,應該會暴露出驚慌和焦慮的情緒吧。但是,杉山也許只是在拚命地虛張聲勢。也許,他已經從新聞報紙上知道了友部義男遭遇車禍一命嗚呼的消息,所以很清楚警察根本不可能再讓他和共犯當面對質。

「抱歉,暫時還不能安排你們見面。關於他是否就是殺害您哥哥的真兇,我們還在確認中。」

「我剛才也已經說過了,只要不在公司,我們的私人感情還是非常不錯的。難道你們警方直到現在還在懷疑我嗎?給我適可而止吧!」

「我們沒有懷疑您的意思,之所以會問您一些問題,也是想把您排除在嫌疑人名單之外。」

「總之,讓我見見那個男人吧!這樣的話,我馬上就能自證清白。」

「很抱歉,你們現在還不能見面。話說回來,9月19日那天您都做了些什麼,現在還是沒想起來嗎?」

「廢話,怎麼可能想得起來!」

到頭來,關於君原信和杉山慶介在9月19日那天究竟做了些什麼,現在還是一無所知。而且他們兩個人在聽聞交換殺人的共犯坦白了交換殺人的事實之後,都沒有流露出兇手應有的驚慌和焦慮情緒。看上去,君原信應該是個右利手,但是畢竟已經過去了二十五年,他完全有足夠的時間將自己從左撇子改變成右利手。

真兇就在他們兩個人中間,這點毋庸置疑。但現在沒有決定性的證據。

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才會被選為交換殺人的共犯呢?坐在回程的JR崎京線的電車中,寺田聰百般思索著這個問題。作為交換殺人的共犯,基於對彼此的信賴,實際上在某種層面上,他們已經結成了某種命運共同體,類似於夫妻那種關係。不,這種羈絆也許比夫妻關係還要牢固。即便是夫妻,如果失去了對彼此的信賴,依然可以選擇離婚。但作為交換殺人的共犯就不一樣了,他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離開對方。因為離開就意味著背叛,背叛就意味著東窗事發。不離不棄,直到死亡之日——這句用在結婚典禮上的誓詞,相比描述夫妻,倒是用來形容交換殺人的共犯更貼切。

但是,與夫妻不同,交換殺人的共犯幾乎沒有多少互相接觸的機會。犯罪前自不待言,犯罪之後也會極力避免彼此接觸,這才是交換殺人的鐵律。因為,即便是一次無意中的接觸,也可能被警察順藤摸瓜地察覺到共犯的存在,如此一來,交換殺人的意義將蕩然無存。所以,無論如何,他們都必須裝得素不相識。

交換殺人的共犯之間,不僅要以比夫妻還牢固的羈絆連接著彼此,還得像一年只能相會一次的牛郎織女那樣,嚴守著禁止接觸的禁令。

友部義男和他的共犯,在犯罪之後恐怕也不能直接接觸。他們會通過電話或書信進行聯絡嗎?在犯罪之後的二十五年里,他們會定期聯絡嗎?還是不久之後就徹底斷絕了聯繫?

不,應該不會徹底斷絕聯繫。也許他們會時常湧現出被對方背叛的不安。為了緩解這種不安的情緒,掩人耳目地保持聯繫還是很有必要的。

如果是通過電話進行聯絡的,那麼通過調查友部義男的固定電話和手機通話記錄,也許就能找到那個共犯。

但是,再深入一想卻發現這根本就行不通。友部義男的智能手機已經在那次事故中毀壞了,所以查詢通話記錄已經沒有了可能性。若要調查電信公司保存的通話記錄,就必須有搜查令。可這起案件已經過了時效,就算我們申請搜查令,法院也不會批准。緋色冴子和寺田聰現在所做的事情,最多也就算是個研究活動,連搜查的邊兒都沾不上。

共犯之間的聯絡,還會留下些別的記錄嗎?寺田聰絞盡腦汁,卻怎麼想都想不出來。

就在這時,他的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

有沒有留下聯絡記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進行聯絡這個事實。

如此想來,君原信和杉山慶介誰才是那個共犯,寺田聰已然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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