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惟真的交易

在比對所有的紀錄時,事情變得很清楚,實際上冒險前進遠達塗湖的紅船不超過二十艘,只有十二艘得以穿過塗湖危及和商業灘毗鄰的村莊。吟遊歌者讓我們相信的是,船的數量不少,每艘船的甲板上都有數百名劫匪。在歌曲中,那年夏季公鹿和酒河沿岸都被火焰和鮮血染紅了。不能怪他們如此吟詠。那些日子的悲慘和恐怖應該永不被人遺忘。如果一位吟遊歌者必須渲染事實好幫助我們完整地回憶它,就讓她這麼做吧!並且不要讓任何人指責她扯謊。真理往往比事實還要重大許多。

那天晚上,椋音和弄臣一同回來。沒有人問她為何不再站哨,甚至無人建議我們應該在帝尊的軍隊來此圍困我們之前逃離露天礦場。我們會留下來抵抗和搏鬥,守衛一條石龍。

而我們會送命。這點毫無疑問。但無人說出口。

當珂翠肯虛脫地睡著時,我把她抱到她和惟真先前共享的帳篷里。我將她放在毛毯上,幫她蓋好毛毯。我彎腰親吻她帶著皺紋的前額,彷彿親吻一個沉睡的孩子。這是某種道別。最好現在就把事情做了,我已如此決定。當下是我確定所擁有的一切。

夜幕低垂時,椋音和弄臣坐在火邊。她輕聲且無言地彈奏她的豎琴,然後凝視火焰,有一把無鞘的刀就擱在她身邊的地上。我站了一段時間,看著火光照亮她的臉龐。椋音·鳥囀,真正的瞻遠國王和王后的最後一位吟遊歌者。她所寫的歌曲將無人記得。

弄臣動也不動地坐著聆聽。他們之間產生了某種友誼。我想,如果這是她最後一晚彈奏豎琴,沒有什麼比他這麼做來得更好了。仔細去聆聽,並且用她的音樂帶著他進入夢鄉。

我讓他們坐在那兒,然後拿起一個裝滿水的水袋,緩慢地爬上斜坡走到龍那兒,夜眼則跟著我。稍早,我在高台上生了一團火,現在我把珂翠肯剩餘的木柴添進去,然後在它旁邊坐下來。惟真和水壺嬸還在睡。切德曾連續兩天服用卡芮絲籽。當他累倒時,可花了將近一周才復原,而他當時只想睡覺和喝水。我懷疑這兩人會很快醒來。不過這倒無妨,沒什麼好對他們說了,所以我只是坐在惟真身旁,看顧著國王。

我是個差勁的守衛。我在惟真悄聲叫我的名字時醒來。我立刻坐起來伸手去拿我帶過來的水袋。「國王陛下。」我輕聲地說道。

惟真卻沒有虛弱無助地伸開四肢癱在石頭上,而是站在我面前。他示意要我起來跟他走。我照做了,然後像他一樣靜悄悄地移動。在龍的高台基座處,他轉身面對我,我不發一語地給他水袋。他喝下裡面一半的水,停了一下,然後把剩下的也喝掉。他喝完後把水袋遞還給我,然後清了清喉嚨。「有個方法,蜚滋駿騎。」他深沉的雙眼酷似我自己的雙眼,此刻正直視我的眼。「你就是那個方法。如此生氣蓬勃和充滿渴望,如此因熱情而受折磨。」

「我知道。」我說著。我勇敢地說出這些話。在我的一生中,我從未如此驚恐。帝尊在他的地牢里已把我給嚇壞了,但那是痛苦,而這是死亡。我忽然明白兩者的差別了。我不聽使喚的雙手擰著我上衣前方的褶邊。

「你不會喜歡的。」他警告我,「我也不喜歡,但我看不出還有別的辦法。」

「我準備好了。」我說謊,「只是……我想再看莫莉一次,知道她和蕁麻安然無恙,還有博瑞屈。」

他凝視著我。「我記得你提出的條件,那就是我不會為了王位而帶走蕁麻。」他別過頭去。「我要求你的將會更糟糕。你實際的生命。你體內所有的生命和活力。我已經用盡我所有的熱情了,你知道。我什麼也不剩了。如果我能再燃起多一夜的感覺……如果我能想起渴望一名女子,和將我所愛的女子擁在懷裡的感覺……」他的聲音逐漸微弱,我聽不清。「對你要求這個令我羞愧。比起當你還只是個毫不懷疑的男孩,我就從你身上汲取力量時,更令我羞愧。」他又看著我的雙眼,我看得出來他是如何費力地運用字句。不完美的字句。「但你知道,就連那麼做都令我羞愧。我所感到的羞愧,和我對你這麼做的痛苦。我連那個都可以放進龍里。」他把眼神移開。「龍一定要飛翔,蜚滋。它必須如此。」

「惟真。國王陛下。」他別過頭去。「我的好友。」他又看著我的雙眼。「沒有關係。但是……我想再看莫莉一次,即使短暫地一瞥也好。」

「這挺危險。我想我對愒懦做的事情喚起了他們真正的恐懼。他們從那時起就沒用他們的力量對抗我們,只敢用他們的狡詐。但是……」

「求求您。」我輕聲地說出這微不足道的一句話。

惟真嘆了氣:「很好,小子。但我的心挺不安的。」

沒有碰觸。他甚至沒呼吸。儘管惟真逐漸衰弱,他仍有那樣的精技力量。我們就在那兒和他們在一起。我察覺惟真撤退了,留我獨自一人在那裡的幻覺。

這是一間旅店的房間,乾淨且布置得挺好的。在一張桌子上,一整座燭台的蠟燭在一條麵包和一碗蘋果旁燃燒。博瑞屈赤裸上身側躺在床上,血在刀傷處凝結成厚厚一塊,腰部也浸了血。他的胸膛緩慢起伏,是深沉的睡眠韻律。他弓起身子圍繞著蕁麻,只見她舒適地偎依著他熟睡,他的右手臂防護似的抱著她。在我注視時,莫莉朝他們彎下腰來,靈巧地把博瑞屈手臂下方的小寶寶抱出來。蕁麻被抱到角落的一個籃子里,然後被抱進沿著籃子內側鋪好的毛毯里時,並沒有醒來。她粉紅的小嘴猶如吸吮溫熱的牛奶般動著,閃亮黑髮下的額頭平順光滑。她看起來是一點兒也不因曾遭受的一切而有所改變。

莫莉挺有效率地在房裡移動。她把水倒進臉盆中,然後拿起一塊摺好的布走回去蹲在博瑞屈的床邊,把臉盆放在床旁的地上,接著把那塊破布浸到水裡,再把水擰乾。當她把布放在他的背上時,他倒抽一口氣驚醒了過來,彷彿一條快速發動攻勢的蛇般抓住她的手腕。

「博瑞屈!放開,這傷口必須要清洗乾淨。」莫莉因他而生氣。

「哦,是你。」他粗濁的聲音帶著寬心,於是放開她。

「當然是我。不然你以為是誰?」她輕柔地用濕布擦拭刀傷,然後又把破布浸在水裡。她手中的破布和她身邊的那盆水都染著血。

他的手小心地觸摸著他旁邊的床。「你對我的小寶寶做了些什麼?」他問道。

「你的小寶寶好得很。她睡在籃子里,就在那兒。」她又擦了一下他的背,然後自顧自地點頭。「止血了,傷口看來也乾淨了。我想你上衣的皮革阻擋了她那一刺的大部分力道。如果你坐起來,我就能包紮傷口。」

博瑞屈緩慢地坐起來,輕輕喘了口氣,卻在坐起來的時候對她露齒而笑,然後把散亂的頭髮從臉上向後撥開。「原智蜜蜂。」他欽佩地說道,接著對她搖搖頭。我看得出來他不是第一次這麼說。

「我就只能想到這個。」莫莉指出,沒法不笑回去,「這挺管用的,不是嗎?」

「非常管用。」他承認,「你怎麼曉得它們會飛過去叮那個紅鬍子?讓他們信以為真的就是這點,還差點也讓我相信了呢!」

她搖搖頭:「這是運氣,還有光線。他當時握著蠟燭站在壁爐前,而小屋裡是微暗的。蜜蜂有向光性,幾乎就像蛾一樣。」

「不知道他們是否仍在小屋裡。」他笑著看她起身把血淋淋的破布和水拿走。

「我已經沒有蜜蜂了。」她憂傷地提醒他。

「我們會再去多找一些。」博瑞屈安慰她。

她憂傷地搖搖頭。「忙了一整個夏季的蜂窩,製造出來的蜂蜜最多。」在角落的一張桌子旁,她拿起一卷乾淨的亞麻包紮布和一罐藥膏,然後沉思地嗅著它。「這聞起來不像你做的藥膏。」她說道。

「可能也同樣管用。」他說道。當他緩慢地環視房裡時,就皺起了眉頭。「莫莉,我們拿什麼付住宿費?」

「我打理好了。」她背對著他。

「怎麼處理的?」他懷疑似的問道。

當她回望他時,嘴巴是抿著的。看那個表情,我就知道最好不要爭論。「我把蜚滋的胸針拿給旅店老闆看,好住進這個房間。當你們倆在今天下午睡覺時,我把它拿去珠寶商那兒賣掉了。」他張大了嘴,但她沒給他機會說話。「我知道如何討價還價,也得到了它所值的價錢。」

「這比錢幣更有價值。蕁麻應該擁有那個胸針。」博瑞屈說道。他的嘴和她的一樣緊抿著。

「蕁麻對於溫暖的床鋪和燕麥粥的需求,遠甚於一個有紅寶石的銀胸針,就連蜚滋也會聰明地知道這點的。」

奇怪得很,我就是這麼想的。但博瑞屈只說,「我必須工作好幾天為她把它賺回來。」

莫莉拿起繃帶,沒看他的雙眼。「你是個固執的人,我也確定你會很樂意那麼做。」她說道。

博瑞屈沉默了。我幾乎看得出來他試著判斷那是否表示他贏了這場爭執。她回到床邊坐在他身旁,把藥膏塗在他的背上。他咬著牙,卻沒出聲。接著她走過來在他面前彎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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