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喂龍

在那最後一年的仲夏,六大公國的狀況變得很危急。劫匪長久以來所迴避的公鹿堡竟遭他們突然圍攻。他們自從仲冬就佔領了鹿角島和它的烽火台,而第一個遭受此災禍且以其為名的村莊——冶煉鎮,早已成為紅船的給水停靠站。關於外島航行的船隻停泊在帘布島的傳聞已流傳一段時間了,還包括數次目睹難以捉摸的「白船」。在大部分的春季時日,沒有船隻航行進出公鹿港。這貿易壓制不僅讓公鹿公國受到影響,連公鹿、熊城和酒河的每一個貿易村莊皆無一倖免。紅船對於提爾司和法洛的商人來說,可成了突如其來的災難。

但在盛夏時,紅船來到公鹿堡城。經過幾周寧靜的假象之後,紅船在夜晚最寂靜的時候前來。這場戰鬥是被逼至絕路的人民的狂烈抵抗,但他們也是一群挨餓和貧窮的人民。城裡的每一座木造結構房屋幾乎都被燒毀,估計只有四分之一的城民能夠逃上陡峭的山丘來到公鹿堡避難。雖然銘亮爵士已力圖再加強城堡的防禦工事和提供補給品,但數周來的鉗制卻已造成慘重的損失。公鹿堡的深水井確保他們擁有大量乾淨的水源,但所有其他的物資則匱乏至極。

石弩和其他戰爭器械早已安置在公鹿河口防衛數十年了,但銘亮爵士轉移它們來防衛公鹿堡本身。在未受到抵抗的情況下,紅船一路直攻公鹿河,把他們的戰事和冶煉帶入六大公國內部深處,猶如散布的毒藥隨著一條血管流向心臟。

當紅船威脅到商業灘時,法洛和提爾司的貴族們發現,六大公國大多數軍隊已被遠派至內陸,到藍湖及更遠處的群山王國邊境。這些公國的貴族們忽然發現,擋在他們和死亡與毀滅之間的,只有他們的貼身侍衛。

我從石柱現身進入一圈狂亂的人群當中。第一件發生的事就是有一匹狼使盡全力撲進我的胸膛,把我向後推倒,以致當惟真出現時,他就只能倒在我身上。

我讓她了解我了,我讓她知道你遭遇危險,然後她就讓他去找你。我讓她了解我了,我讓她了解我了!夜眼正處於一股幼犬般的狂熱中。它用力把鼻子推向我的臉,輕推我的鼻子,然後讓自己撲向我身邊的地上,身子有一半在我的大腿上。

「他喚起了一條龍!還沒有完全醒來,但我感覺一條龍在動!我們終將喚醒全部的龍!」惟真一邊對其他人笑喊著這些好消息,一邊鎮定地走過我們。他在空中揮舞那把閃亮的劍,彷彿對月亮挑戰。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能泄了氣似的坐在地上環視著他們。弄臣看起來蒼白且疲憊,珂翠肯則對著國王的洋洋得意微笑。椋音用她那對貪婪的吟遊歌者雙眼注視我們所有的人,記下每一個細節。雙手和手臂至手肘處都呈銀色的水壺嬸則小心地跪在我身邊問我,「你還好嗎,蜚滋駿騎?」

我注視她覆蓋魔法的手臂和雙手。「你做了些什麼?」我問她。

「只是些需要做的事情。惟真帶我到城裡的河邊。現在我們的工作會進展得更迅速。你是怎麼了?」

我沒回答她,反而怒視著惟真:「您把我送走好讓我不跟著您!您知道我無法喚醒龍,但您就是要把我趕走!」我無法隱藏我感到的憤慨和背叛。

惟真給我一個熟悉的笑容,否認所有的懊悔。「我們十分了解彼此,不是嗎?」他用這些話表達歉意,然後他的笑容更開懷了。「是的,我派你做一件徒勞無功的事。但你喚起了一條龍,或至少激起它了。」

我對他搖搖頭。

「是的,你做到了。你一定有感覺到那精技的蕩漾,就在我到達你那兒之前。你做了些什麼,還有你是如何激起它的?」

「有一個人死在石野豬的獠牙上,」我冷冰冰地說道,「或許那就是你如何喚醒它們的方式。以死亡喚醒它們。」我無法解釋我所感到的傷害。他已把原本該是我的給了水壺嬸。他欠我那一份精技親近,沒別的了。誰還會大老遠跑來,為了他放棄這麼多?他怎能拒絕我幫他雕刻他的龍?

這是潔凈純粹的精技饑渴,但我當時還不知道。那時我僅能感覺他和水壺嬸是多麼完美地連結在一起,還有他是多麼堅決地嚴厲拒絕我加入那份連結。他把我當成帝尊般堅決地擋在他的心防之外。我拋妻棄女,橫越六大公國來此為他效勞,他卻驅逐我。他應該把我帶到河邊,當我經歷那個體驗時在我身邊。我從不知道自己會如此嫉妒。夜眼在珂翠肯周圍歡躍之後,過來把它的頭推進我的手臂下方,我揉揉它的喉嚨抱抱它,它至少還是我的。

她了解我,它憂慮地重複。我讓她明白,然後她告訴他必須要去。

珂翠肯走過來站在我身邊說道:「我當時有個不可思議的感受,那就是你需要幫助。我催促了許久,惟真才終於離開龍去找你。你有受傷嗎?」

我緩慢地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受傷的只有我的自尊,因為國王把我當個孩子對待。他可以早點讓我知道他比較喜歡和水壺嬸作伴。」

珂翠肯雙眼中的一道閃光讓我想起自己在對誰說話,但她把那份極其相似的傷痛隱藏得很好,只說了:「你說有一個人遭殺害?」

「不是我殺的。他在黑暗中跌倒,被石野豬的獠牙刺穿了身體,但我可沒看到龍群在動。」

「不是死亡,而是涌流而出的生命。」水壺嬸對惟真說道,「那或許就是了。就像鮮肉的味道喚醒幾乎要餓死的狗。它們餓了,國王陛下,但還沒到醒來的程度,除非您找出一個方法喂它們。」

「我可不喜歡聽到那個!」我驚呼。

「這不是我們能喜歡或不喜歡的,」惟真沉重地說道,「這是龍的天性。它們必須被填滿,而生命就是填滿它們的東西,並且一定要樂意地給予才能創造一條龍。但是,當它們一旦蘇醒飛翔時,龍群就會拿走它們所需要的以維持自身生命,不然你想睿智國王用什麼來回報它們擊敗紅船呢?」

水壺嬸伸出一根手指斥責似的指著弄臣:「注意那句話,弄臣,現在你可明白自己為何這麼疲憊。當你用精技碰她時,你就和她連結了。她現在可吸引你了,你卻認為自己是出於憐憫才過去的,但她會從你身上汲取她所需要的一切好蘇醒,即使那是你所有的生命。」

「大家說的話都沒道理。」我宣布。然後,當我恢複理智時,我驚呼,「帝尊派兵來了。他們正行軍來此,距離這裡最多也是幾天的路程。我懷疑他們正強行軍日夜前進,而守衛石柱的人是派駐在那兒防止惟真逃跑的。」

那夜,我過了好久才理出這一切的頭緒。水壺嬸和惟真的確去了河邊,幾乎就在我離開的同時。他們當時利用石柱去到城裡,水壺嬸將手臂泡進河裡,然後恢複惟真手臂上的力量。每當我瞥見她那銀色的手臂,就喚起我內心的精技饑渴,那是一種強烈的慾望。這是我對自己掩飾的東西,並且嘗試對惟真隱瞞。我不相信他遭蒙蔽,但他不強迫我面對它。我用其他的借口掩飾我的嫉妒,並憤怒地告訴他們倆,他們全憑運氣才沒在那裡遇到精技小組。惟真鎮定地回答他早就知道這個風險,而且也願意冒這個險,這反倒更加傷害了我,因為連我的憤怒都讓他如此無動於衷。

在他們回來的途中,他們發現了弄臣正鑿著困住乘龍之女的石頭。他已經鑿乾淨一隻腳周圍的區域,然後開始在另一隻腳動工。腳本身仍是沒有形狀的石頭,但弄臣堅持他感覺得到那隻腳完好無缺地在石頭裡。他確定她只希望他把困住龍的石頭鑿開好讓龍脫困。當他們發現他時,他已經虛脫得渾身發抖了。水壺嬸把最後一片烹煮多次的精靈樹皮磨得細細的,為他泡最後一劑茶,然後要他去睡覺。儘管他服了葯,他依然疏離和疲憊,幾乎也不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為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我所帶回來有關帝尊手下的訊息,激發了每個人採取行動。用餐完畢之後,惟真派椋音、弄臣和狼兒到露天礦場的出入口看守。我坐在火邊一段時間,一條濕冷的破布裹住我腫脹變色的膝蓋。在龍的高台上,珂翠肯讓火持續燃燒,惟真和水壺嬸則雕刻石頭。椋音在幫助水壺嬸尋找更多精靈樹皮時,發現了切德曾給我的卡芮絲籽。水壺嬸挪用它們泡製成興奮飲料讓她自己和惟真共享。他們工作的聲響在此刻成了令人恐懼的節拍。

他們也發現我早就帶來的日邊籽也可能是個精靈樹皮的替代品。椋音帶著一抹詭異的笑容問我為什麼會帶著這種藥草。當我解釋時,她就噴著鼻息笑了出來,最後設法說明它們被視為一種春藥。我想起藥草販對我說的話,然後搖搖頭。我略微理解這幽默,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在煮食的火邊獨坐了一陣子之後,我朝夜眼探尋。情況如何?

一聲嘆息。吟遊歌者寧願彈奏她的豎琴,沒有氣味的人寧可鑿那座雕像,我則寧願狩獵。如果有危險將來臨,那還遠得很。

讓我們希望它還停在那兒。繼續看守,我的朋友。

我離開營地匍匐爬上堆到那條龍的高台上的岩屑。它的三隻腳已經成形了,惟真正進行最後一隻前腳的工程。我在他身旁站了一段時間,他卻不屑注意我,反而繼續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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