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乘龍之女

在我們抵抗紅船初期,在六大公國中的任何人開始稱這件事為戰爭之前,黠謀國王和惟真王子就明白他們所面對的任務超越了他們的能力。無論精技能力多強,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獨自抵擋紅船入侵我們的海岸。黠謀國王把精技師傅蓋倫傳喚到他面前,命他為惟真建立一個精技小組,以協助王子的努力。蓋倫抗拒這個想法,尤其當他發現他必須訓練的那些人之中,有一位就是個皇家私生子。精技師傅宣稱帶到他眼前的學生沒有一人值得訓練,但黠謀國王仍堅持,並且告訴他盡全力充分運用他們。當蓋倫勉為其難地讓步後,他創立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精技小組。

不久,對惟真王子來說,精技小組雖然內部有凝聚力,但顯然無法和王子密切配合。當時蓋倫已死,沒有為公鹿堡留下繼任的精技師傅,惟真就拚命尋找其他曾受過精技訓練且可能來幫他的人。雖然在黠謀國王執政期和平的那些年中,沒有任何精技小組創立,惟真卻推想可能還有在那之前就受過精技小組訓練的男女們還活著。精技小組成員的長壽不一直是個傳奇嗎?或許他能找到一個人幫助他,或訓練其他人精技。

但惟真王子在這方面所做的努力最終一無所獲。他能從記錄或口耳相傳中確認為精技使用者的那些人,不是死了就是神秘消失了。所以,惟真王子只得獨自打他的仗。

我還來不及催促水壺嬸澄清她的答案,惟真的帳篷就傳來一聲叫喊。每個人都跳了起來,但水壺嬸是第一個來到帳篷門口的。弄臣出現了,用他的右手抓著他的左手腕,然後直接走到水桶邊把手放進去,他的臉因痛苦或恐懼而扭曲,也許兩者皆有。水壺嬸悄悄跟在他後面,盯著他抓的那隻手看。

她憎惡地搖搖頭。「我警告你了!這裡,把手從水裡拿出來,這不會讓它好轉的,無論做什麼都不會讓它好轉的。想想看。這不真的是疼痛,只是你從未感受過的感覺。吸一口氣。放鬆。接受它。接受它。深呼吸,深呼吸。」

當她說著的時候,她抓著弄臣的手臂,直到他不情願地把手從水裡收回來。水壺嬸立刻用她的腳把水桶踢翻,然後把岩石灰和砂礫用腳踢覆在潑出來的水上,同時一直抓著弄臣的手臂。我伸長脖子越過她凝視著,只見他左手的前三隻手指頂端現已成了銀色。他顫抖地看著它們,我從未見過弄臣如此驚恐。

水壺嬸堅定地說道:「這洗不掉、也擦不掉的。它現在起會一直和你在一起,所以接受它,接受它。」

「痛嗎?」我焦慮地問道。

「別問他那個!」水壺嬸厲聲對我說,「現在別問他任何事情。去照料國王,蜚滋駿騎,把弄臣留給我。」

我對弄臣的擔憂讓我忘了國王。我彎腰進入帳篷。惟真就坐在兩條摺起的毛毯上,正費力地把我的一件襯衫綁好。我猜想椋音翻遍了所有的背包為他找乾淨的衣服。看到他瘦到穿得下我的其中一件襯衫,真令我感到極度不安。

「讓我來,國王陛下。」我提議。

他不僅放下他的雙手,還把雙手擺在背後。「弄臣傷得重嗎?」他在我和打結的絲帶搏鬥時問我,口氣聽起來幾乎就像我昔日的惟真。

「只有三隻手指變成銀色。」我告訴他。我看到弄臣擺出來的梳子和皮繩,於是走到惟真身後,然後開始把他的頭髮向後梳。他則急忙將雙手抽回,圍繞在他的前方。他的一些灰發是岩石灰,卻非滿頭都是,他的戰士髮辮如今是灰中帶黑,猶如馬尾般粗糙,我使勁地把它向後梳平。當我綁上皮繩時,我問他:「這感覺如何?」

「這些嗎?」他問道,舉起他的雙手並且動動手指,「哦。就像精技,只是更像了,我的手和手臂也是。」

我知道他以為自己回答了我的問題。「您為何這麼做?」我問道。

「嗯,為了雕刻石頭,你知道的。當這力量在我的手中時,石頭就必須服從精技。非凡的石頭。就像公鹿公國的見證石,你知道那個嗎?只是它們不像這裡的石頭那麼純凈。不過,一旦你把多餘的部分切除,深入了龍在等待之處,你的觸碰就能喚醒它。我把雙手放在石頭上移動,替它回想起龍,然後所有非龍的部分都碎裂而去。當然非常緩慢。光是顯現它的雙眼就要花一整天。」

「我明白了。」我失落地低聲說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瘋了,也不曉得我是否相信他。

他儘可能遠遠地站在這低矮的帳篷里。「珂翠肯在生我的氣嗎?」他忽然問道。

「國王陛下,我沒辦法說……」

「惟真,」他疲憊地打斷我,「叫我惟真,還有看在艾達的份上,回答這個問題,蜚滋。」

他聽起來就像昔日的他,我真想擁抱他,但我說了:「我不知道她是否在生氣,但她很顯然受了傷害。她這麼大老遠千辛萬苦地來找您,還帶著極糟糕的消息,您卻似乎不在意。」

「我很在意,當我想到的時候。」他沉重地說道,「當我想到的時候,我就哀悼,但我還得想許多事情,我也無法同時想著所有的事情。我知道孩子何時死的,蜚滋。我怎能不知道?我已把他和我所感受的一切放進龍裡面。」

他緩慢地走離我身旁,我跟隨他走出帳篷。他在外面直挺挺地站立,卻仍彎腰駝背。惟真現在是位老人了,不知怎地比切德還蒼老。我不明白為何會那樣,但我知道這是真的。珂翠肯抬頭瞥見他走過來,然後又看著營火,接著幾乎不情願地站起來,跨出一步遠離沉睡的狼兒。水壺嬸和椋音正用一條條布包紮弄臣的手指,只見惟真直接走向珂翠肯,然後站在她身旁。「我的王后,」他沉重地說道,「如果我能夠的話,我會擁抱你,但你也看到了我的碰觸……」他指著弄臣,讓他的話逐漸消逝。

當她早先告訴惟真死產之事時,我看到了她臉上的神情。我期待她別過頭去,就像他先前傷害她那樣傷害他,但珂翠肯的心腸可寬宏多了。「哦,我的丈夫。」她說道,她的聲音在話中變調。他把銀色的手臂張得大開,她就上前擁抱他。他把灰色的頭低靠在她金色的頭髮上,卻無法讓自己的雙手碰她。他把銀色的臉頰轉到一旁,然後用嘶啞變調的聲音問她:「你有幫他取名字嗎?我們的兒子?」

「我按照你的國家的習俗為他命名。」她吸了一口氣。她非常小聲地說出這個名詞,我幾乎聽不見。「犧牲獻祭。」她呼吸著,然後緊緊抓住他。我看到他削瘦的肩膀因啜泣而劇烈震動。

「蜚滋!」水壺嬸對我尖銳地發出嘶聲,我一轉頭就發現她對我沉下臉。「讓他們獨處。」她悄聲說道,「讓你自己有用些,去幫弄臣拿一盤吃的。」

原來我竟一直盯著他們看。我轉身走開,因獃獃地看著他們而感到羞愧,卻很高興看到他們擁抱,儘管是在哀愁中擁抱。我依照水壺嬸的指示,同時也替自己拿了食物。我把一盤食物拿給弄臣。他坐在那裡,把受傷的手擱在大腿上。

當我坐在他身旁時,他抬頭看我。「這怎麼也抹不掉。」他抱怨,「它為何沾在我的手上?」

「我不知道。」

「因為你還活著。」水壺嬸簡潔地說道。她坐在我們對面,彷彿我們需要監督。

「惟真告訴我,他能用他的手指雕琢岩石,因為它們帶著精技。」我告訴她。

「你的舌頭是不是用鉸鏈安裝在中央,所以能朝兩端擺動?你說得太多了!」水壺嬸責備我。

「如果你說得多一些,或許我就不會說得太多。」我回答,「岩石不是活的。」

她注視我。「你知道那個,不是嗎?那麼,當你已經知道每一件事情時,我說了又有何意義呢?」她猛吃著她的食物,彷彿它們招惹了她似的。

椋音加入我們。她坐在我身旁,她的那盤食物就擱在她的膝蓋上,然後她問,「我不明白他手上的銀色玩意。那是什麼?」

當水壺嬸怒視著她時,弄臣像個淘氣的孩子般在他的盤子里竊笑,但我對水壺嬸的逃避越來越感到厭煩。「感覺如何?」我問弄臣。

他低頭瞥著他那包紮起來的手指。「不痛,而是非常敏感。我感覺到繃帶上的線在波動。」他的雙眼看向遠方,然後他微笑了。「我看得到編織它的人,也知道把它紡成紗的女子。山坡上的綿羊,雨水落在它們厚實的羊毛上,還有它們吃的草……羊毛源自青草,蜚滋。一件由青草編織的襯衫。不,還有別的。黝黑肥沃的土壤,和……」

「停下來!」水壺嬸嚴厲地說道,然後憤怒地轉向我。「你也別再問他,蜚滋,除非你想讓他跟隨它遠去,從此永遠失落。」她用力戳了弄臣一下,「吃你的東西。」

「你怎麼這麼懂精技啊?」椋音忽然問她。

「不要連你都問!」水壺嬸憤怒地說,「我不能有個人隱私嗎?」

「在我們之間?是沒多少隱私。」弄臣回答,卻沒看著她。他正在看珂翠肯,當她幫自己和惟真在盤中盛裝食物時,她的臉仍因哭過而腫腫的。她那破損臟污的衣服、粗糙的頭髮、裂開的雙手,和她為了她丈夫所做的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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