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露天礦場

在群山人民的傳奇之中,有許多是關於一個擁有極強魔法天賦的古老種族,他們知道許多現今人們已永遠遺忘的事情。這些傳說在很多方面和在六大公國傳頌的精靈與老人的故事類似。在某些情況下,這些傳說就像同一個故事被不同的人們所改編一般類似,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寡婦兒子的飛椅故事。在群山人民之中,那個公鹿的故事就變成了孤兒的飛橇。誰能說說是哪個故事先發生的呢?

群山王國的人民會告訴你,那古老的種族就是造成人們在森林中可能偶遇一些比較獨特的紀念碑的原因。有些較小的成就,相信也出自他們的手筆,例如群山孩童至今仍在遊玩的某些策略遊戲,還有一種非常奇特的吹奏樂器,不以人的肺部氣力,而以困在脹大的囊袋中的吹氣,做為發聲的動力。還有傳說提到群山的古老城市曾是這些人居處,但我在他們所有的口語或書面文字中,都沒有找到這些人是如何消逝的。

我們在三天後抵達露天礦場。我們已經在忽然熱起來的天氣里健行了三天,空氣中充滿了新葉和花朵的芬芳、鳥兒的囀鳴聲和昆蟲的嗡嗡聲,生命在精技之路的兩旁萌發。我走過路上,知覺敏銳,從未如此察覺自己還活著。弄臣沒再提他如何預示到我的未來,我也對此心懷感激。我發現夜眼是對的,知道它已經夠難了,我不會去想。

然後我們來到露天礦場。起初,我們似乎來到了一個盡頭,路面下斜到一個經過開採的禿石峽谷,是一個比公鹿堡大兩倍的區域。山谷的壁面垂直矗立而且光禿禿的,在大塊黑石經開採之處有鑿痕。在一些地方,從露天礦場的土裡如瀑布傾泄而下的草木覆蓋了石頭的切面。在礦坑的低洼處,積起的雨水因淤塞而發綠。這兒太缺乏土壤,因此鮮少有其他植物。通過了精技之路,我們就站在淬鍊出這條路的天然黑石上。當我們仰望從我們這裡延伸出去而且若隱若現的懸崖時,我們看到了有銀色紋理的黑石。在露天礦場的地面上,有不少比建築物還大的石塊被丟棄在碎石和塵土堆中。我無法想像它們是如何被切割的,更別說它們是怎麼被拖走的。它們的旁邊有大型機器的殘骸,讓我想起圍城的器械。它們的木料已腐壞,金屬也生鏽了。它們的殘骸彷彿腐敗的骨頭般隆起,整座礦場充滿寂靜。

這地方有兩件事情立刻吸引我的注意:第一個是在我們的小徑遠方矗立的黑色石柱,雕刻著如我們之前所見一般的古老神秘記號;第二個則是此地毫無動物。

我在石柱旁停下來向外探索,然後狼兒和我一同尋找。冰冷的石頭。

或許我們現在應該學習吃石頭?狼兒說著。

「我們今晚得到別處打獵了。」我同意。

「還有找乾淨的水。」弄臣補充。

珂翠肯已經停在石柱旁,傑帕早就走散了,凄涼地尋找著任何綠色的東西。擁有精技和原智讓我對其他人的感知更敏銳,我此刻卻沒從她那兒感覺出什麼。她的臉靜止而空洞,面容鬆弛,彷彿她在我眼前老化。她的雙眼在無生命的石頭處徘徊,眼神偶然地轉向我,嘴角便露出一抹苦笑。

「他不在這裡,」她說道,「我們大老遠過來,他卻不在這裡。」

我想不出該對她說些什麼。我原先預想我們遠徵結束時會看到的一切,最不可能的似乎就是這麼一座廢棄的露天石礦場。我努力思索想說出些樂觀的話,卻怎麼也想不出來。這是我們的地圖上標示的最後地點,顯然也是精技之路的盡頭。她泄了氣似的慢慢坐在石柱基座上,就只是坐在那兒,疲憊和沮喪讓她沒力氣哭泣。當我看著水壺嬸和椋音時,我發現她們都凝視著我,好像我理當有個答案。但我沒有。這暖日的熱氣壓迫著我。為了這個,我們大老遠來到這裡。

我聞到臭屍。

我沒聞到。這可是我此刻最不願想的事情。

我不指望你那麻木的鼻子聞得到,但離此地不遠處有個死氣沉沉的東西。

「所以過去那兒打個滾不就聞得到了。」我有些粗暴地告訴它。

「蜚滋。」當夜眼滿懷決心地小跑步而去時,水壺嬸責備我。

「我在對狼兒說話。」我心虛地告訴她,弄臣則神情茫然地點點頭。他早就完全不對勁了。水壺嬸曾堅持要他繼續服用精靈樹皮,儘管我們少量的存量限制他只能喝一泡再泡,且藥效十分低的精靈樹皮茶。我不時略微捕捉到我們之間的精技牽繫,如果我看著他,他有時會轉身回看我,甚至越過整個營地看著某處。還不只那樣。當我對他提到這種情況時,他說他有時感覺到了一些東西,但不確定是什麼,而我沒提到狼兒告訴我的事情。無論是否為精靈樹皮茶藥效作祟,他依然嚴肅和了無生氣。他在夜間的睡眠似乎無法讓他獲得休息,因為他總在夢中呻吟或喃喃自語。他令我想起一個從久病中復原的人。他用許多細微的方式儲藏體力,而且很少說話,連他那帶刺的歡愉也消逝了。對我來說,這成了另一個須承擔的憂慮。

是一個男人!

夜眼的鼻子聞到了濃重的腐屍味,我幾乎因此反胃。然後,「惟真。」我顧自驚恐地低語。然後動身朝狼兒的方向奔去,弄臣更緩慢地跟在我後面,猶如在風中飄搖。女士們則不解地看著我們離去。

這具屍體被卡在兩大塊石頭中間,並且縮成一團,好像連死了也還想躲起來。狼兒慌張地繞著它,頸毛都豎了起來。我在一段距離之外停住,然後把我襯衫的袖口拉長,接著舉起手以袖口捂住我的口鼻。這似乎有些幫助,但沒有任何東西能徹底掩蓋這臭味。我走得更近,下定決心要做自知該做的事情。當我靠近屍體時,我伸手向下抓住它身上華麗的斗蓬,然後把它拉出來。

「沒有蒼蠅。」弄臣幾近朦朧地說道。

他說得對。沒有蒼蠅和蛆,只有死亡沉寂的腐朽侵蝕著這人的五官。它們顏色深沉,猶如農人晒黑的皮膚,只是顏色更深。恐懼扭曲了它們,但我知道這不是惟真。我還是凝視他片刻之後才認出他。「愒懦。」我平靜地說道。

「帝尊精技小組的一員?」弄臣發問,好像還可能有另一個愒懦存在似的。

我點點頭,仍用袖口遮住鼻口,同時在他身旁跪下。

「他是怎麼死的?」弄臣又問。這臭味似乎對他毫無影響,但我不認為自己能在說話時不感到作嘔。我聳聳肩。我得先吸一口氣才能回答。我極為謹慎地伸出手去拉他的衣服,這屍體僵硬且開始潰爛,要檢驗它挺困難的。我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暴力的跡象。我淺淺地呼吸然後維持住這口氣,用雙手解開他的皮帶,把它拉出屍體,皮帶上還有他的錢包和腰刀,接著趕緊帶著它撤退。

當我慢慢地將他的錢包打開時,珂翠肯、水壺嬸和椋音已朝我們走過來。我不知道自己希望找到什麼,但我挺失望。一些錢幣、一塊打火石和一小顆磨刀石是他帶在身上的全部東西。我把錢包丟在地上,然後在褲管上磨擦我的手。死亡的惡臭沾在這上面。

「這是愒懦,」弄臣告訴其他人,「他一定走到了石柱邊。」

「是什麼讓他喪命?」水壺嬸問道。

我和她四目相對。「我不知道。我相信是精技。無論是什麼,他試著藏身在那些岩石間躲避它。我們遠離這臭味吧!」我提議。我們退回石柱處,夜眼和我最後才更緩慢地走回來。我感覺困惑。我明白我盡自己的全力鞏固我的精技心防,但看到愒懦的死仍令我感到震驚。少了一位精技小組成員,我告訴自己,但他就在這裡,當他死的時候就在這露天礦場中。如果惟真用精技殺了他,或許那表示惟真也曾在此地。我納悶我們是否會在露天礦場和博力及欲意不期而遇,還有他們是否也曾來此攻擊惟真。我起初的懷疑更加令人發寒,因為我們比較可能找到惟真的屍體,但我沒對珂翠肯提到這些想法。

我想狼兒和我同時感覺到它。「那兒有個活的東西,」我平靜地說道,「在露天礦場的更深處。」

「是什麼?」弄臣問我。

「我不知道。」我渾身顫抖。我的原智知覺感覺到在那兒的那個東西逐漸消退和流泄,我愈試著感覺它是什麼,它就愈閃躲我。

「惟真?」珂翠肯問道。看到她眼中再度燃起希望,真令我心碎。

「不,」我溫和地告訴她,「我想不是,感覺上這不像個人。這是我從未感覺過的東西。」我沉默片刻,然後又說:「我想你們都應該在這裡等,讓狼兒和我去瞧瞧到底是什麼。」

「不。」並非珂翠肯,而是水壺嬸說道。但當我瞥向王后時,我看見她完全同意的表情。

「如果有什麼事,我應該把你和弄臣留下來,讓我們去調查。」她嚴厲地告訴我,「在這裡你們才是有危險的人。如果愒懦曾在此,博力和欲意就會回到這裡。」

最後討論的結果,決定我們全體一起很小心地接近那兒。我們分散成扇形,橫越露天礦場。我無法明確地告訴他們我感覺到的那個生物在哪裡,所以我們全部得提高警覺。這露天礦場就像育嬰室的地板,地面散落著一些孩子玩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