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群山

有人可能因為群山王國稀疏的小村莊和分散的人口,而以為它是新近聚集而成的領土。事實上,它的歷史比六大公國的任何文字記載還來得悠久,不過稱這地區為王國其實是個誤稱。在古時候,各種游牧或定居的獵人、牧人和農人逐漸擁戴住在頡昂佩的一位睿智的女性仲裁人。雖然外人稱呼這人為群山的國王或女王,但是對群山王國的居民來說,他或她仍是犧牲獻祭,也就是願意為了所統治的那些人付出一切,甚至生命。第一位住在頡昂佩的仲裁人現在已經是傳說中的虛幻人物,她的事迹也只能從群山人民如今仍傳頌的歌曲中獲悉。

儘管那些歌曲歷史悠久,卻還有一個關於更古老的統治者和首都的傳聞。我們今天所知的群山王國,幾乎全部由所有群山東側的游牧人民和殖民地組成。群山之後就是和白海交界的結冰海岸,有些貿易路線仍迂迴曲折地經由群山通往住在那冰雪之地的狩獵人民。群山南方是無人居住的雨野原森林,而雨野原源頭的某處就是和恰斯國的貿易範圍。這地區是群山之外唯一實際有土地和人民存在之處。但是,那邊總是有個關於另一片區域的傳說,一個位在群山王國境外山峰中消失之境的傳說。當更深入群山,越過效忠頡昂佩的人民的居住範圍,土地就變得更崎嶇堅硬,較高聳的山峰上終年積雪,有些山谷里只有冰河。在某些地區,據說會有大量的水蒸汽和煙霧從山嶺的裂縫噴發而出,大地會因此輕微震動或劇烈搖晃。任何人都沒有理由前往這岩屑和峭壁遍布之地;群山的綠坡對狩獵來說較容易且有利。那裡沒有足夠的牧草吸引牧羊人的羊群。

通常遙遠的土地總會衍生出一些我們耳熟能詳的故事,那個地方也不例外。巨龍和巨人、古老的破落城市、兇猛的獨角獸、寶藏庫和秘密地圖、塵埃滿布的街道由黃金鋪成、永恆之泉谷中的泉水由地面噴出冒著蒸汽、寶石洞穴中關著由魔咒封印的危險巫師,還有埋在土裡沉睡的古老惡魔。所有這一切,據說古時候都居住在群山王國境外的無名之境。

珂翠肯原本真的以為我會拒絕幫她尋找惟真。在我從傷中復原的日子裡,她已經決定自己去找他,甚至連補給品和牲口都準備好了。在六大公國中,王后可以動用國庫的資金和強迫貴族捐贈巨額款項,但在群山王國卻行不通。在這裡,只要伊尤國王仍健在,她只不過是犧牲獻祭的年輕家屬,雖然她總有一天會繼任王位,但那也不會給她權力去掌控人民的財產。事實上,就算她是犧牲獻祭,也無法取得財富和資源。犧牲獻祭和其近親家庭僅僅住在他們美麗的居所里。整個頡昂佩,包括宮殿、花園和噴水池,都屬於群山王國的人民。犧牲獻祭什麼都不缺,卻也身無長物。

所以珂翠肯不求助於皇室的財庫和急於獻殷勤的貴族,反而請老朋友和表親協助張羅她所需要的物品。她曾對她的父親提過,但他堅定卻也憂傷地告訴她,尋找六大公國的國王是她所關心的事情,卻不是群山王國在意的。雖然他對女兒的愛人失蹤感到哀傷,他卻不能從群山王國抵抗六大公國帝尊國王的補給品中撥出物資給她。他們之間的親屬關係,讓她得以諒解並接受他的拒絕。我一想到六大公國的合法王后竟然得靠她的親戚朋友施捨就感到羞愧,但這僅限於我不對她懷恨在心時。

她為了自己而非我的方便規劃的這項遠征計畫,我簡直無法贊同。在我們出發的前幾天,她和我商討遠征計畫中的某些事情,但我的意見如同過往一樣不被採用。我們彼此理性客氣地交談,沒有絲毫憤怒或友善的氣息。我們也在許多地方意見分歧,而每當此時她就以她認為最明智的判斷做決定。她雖然沒說出來,卻暗示我過往的判斷既錯誤又短視。

我不想讓任何載貨牲口挨餓受凍。只因即便我封鎖內心,原智卻使我容易感受到它們的痛苦。不過,珂翠肯取得近半打的動物,並且宣稱它們不在意冰雪和寒冷,還有它們吃嫩葉而不吃牧草。它們是傑帕,是土生土長在群山王國一些較偏遠處的動物。它們讓我想起長頸長爪而非長蹄的山羊。我不怎麼相信它們能載運足夠的東西,不值得為此大費周章地應付它們,珂翠肯卻鎮定地表示我很快就會習慣它們。

這全看它們嘗起來的味道如何。夜眼冷靜地說道,我也傾向同意它的說法。

她對遠征行動夥伴的選擇更令我苦惱。我認為她沒有理由讓自己冒險,但我深刻明了那麼做的原因,所以也沒什麼好爭論的。我一旦知道椋音為了加入遠征行列而提出交換條件,就感到十分憤慨。她的理由仍是要找到那首將讓她成名的歌曲,甚至進行一項秘密交易以加入遠征隊,那就是唯有她獲准同行,她才會用書面記錄莫莉的孩子也是我的。她知道我感覺她背叛了我,就聰明地避免出現在我身邊。珂翠肯的三位高大健壯且經常來往於群山的表兄弟也會與我們同行。這不會是一支人數眾多的隊伍,珂翠肯也向我保證,如果六個人不足以找到惟真,那麼就算六百個人也不夠。我同意她的看法,為小型隊伍提供物品較容易,況且小型隊伍的行進速度也比大隊人馬快。

切德不在我們的隊伍之中。他要回公鹿堡將訊息傳給耐辛,表示珂翠肯將尋找惟真,順便為六大公國王位確實有繼承人的傳聞播種,他也會去探望博瑞屈、莫莉和孩子。他提出讓莫莉、耐辛和博瑞屈知道我還活著。這提議來得很突然,因為他深知我痛恨他在為了王位而奪取我女兒的計畫中所扮演的角色,但我依然咽下了怒氣,有禮貌地對他說話,也得到他鄭重的承諾不會對他們任何人提到我。當時這似乎是最明智的做法,因為我感覺只有我才能對莫莉解釋清楚我之前為何如此行動,況且她已經為了我的死哀悼了一次,所以如果我在這次的任務中喪生,她就不用像上次一樣再哀悼一回。

切德在動身前往公鹿堡的前一晚過來和我道別。起初我們都試著假裝彼此之間一切都好,然後談論些曾經和彼此相關的小事。當他告訴我偷溜的死訊時,我感到一股由衷的失落感,我也試著說服他帶著紅兒和煤灰一道去,讓它們重新獲得博瑞屈的照顧。紅兒需要一雙更穩健的手照顧它,而且這匹種馬對博瑞屈而言也不僅只有運輸用途。他可以利用為馬兒配種的服務賺錢或進行交易,煤灰的小馬也代表更多的財富即將到來。切德卻搖搖頭表示,他必須輕裝迅捷且不引起注意地踏上旅途,一個人和三匹馬很容易成為強盜的目標。我見過切德騎的那匹難以駕馭的閹馬,它雖然脾氣很壞卻強壯敏捷,切德還向我保證它在險惡的地勢中能夠快速前進。他一邊說一邊笑,我就知道這馬兒的那項特殊能力已通過測試。弄臣說得對,我苦澀地想著,戰爭和謀略的確適合他。我注視這位穿著高統靴和斗蓬的人,還有那對綠眼上方額頭上躍立的公鹿標記,然後試著把他和那位教我如何殺人,並且擁有慈祥雙手的老人划上等號。他的年歲依舊,卻不顯老。我心裡納悶他是用了什麼葯來延續他的精力。

他雖然和以往大不相同,他仍是切德。我想對他伸出雙手好得知彼此之間依然存在某種關係,卻無法這麼做。我不了解自己。當我得知他願意為了瞻遠王位奪走我的孩子和幸福時,他的意見為何對我仍如此重要?我感覺這是我自己的缺點,因為我沒有力量和意志力恨他。我向那份仇恨伸手,卻只得到孩子氣一般的慍怒,讓我不肯在他離開時和他握手道別或祝他好運。他忽略我的無禮,讓我更覺得自己很孩子氣。

切德走了之後,弄臣將切德留給我的皮製馬鞍袋交給我,裡面有一把非常好用且上了鞘的刀子和一小袋錢幣,以及包括大量精靈樹皮在內的多種毒藥和醫用藥草,還有用小紙袋小心包裹的卡芮絲籽,註明了在最迫切的時刻才能以十足的謹慎使用它,以及在破損皮鞘中的一把不起眼但卻很好用的短劍。我對他感到一股突如其來、無法解釋的憤怒。「只有他才會這樣。」我把鞍袋甩在桌上讓弄臣看,並大聲喊著,「毒藥和刀子,那就是他對我的看法。他仍是這樣看待我。他只會替我想像到死亡。」

「我不認為他期望你把這些用在自己身上,」弄臣溫和地說道,然後將刀子從正在上線的牽線木偶身上推開,「或許他認為你可以利用它們來保護自己。」

「你難道不明白嗎?」我詰問他,「這些是送給學習成為刺客的切德小子的禮物。他看不出來我現在已不再是那個人了,他也不能原諒我想擁有自己的人生。」

「就像你無法原諒他不再是你那仁慈和寬容的導師。」他面無表情地說道。此刻他正把操縱桿和牽線木偶的四肢綁在一起。「你看到他如戰士般昂首闊步,歡喜地讓自己為了深信的事情冒險,與女人調情,和表現出一副替自己贏得自我人生的樣子,真有點兒不是滋味,不是嗎?」

這好比在臉上潑冷水。我幾乎要承認自己嫉妒切德大膽地緊握我依然無法取得的東西。「才不是那樣!」我對著弄臣怒吼。

他手中的牽線木偶搖動一根手指責備我,弄臣同時越過它的頭對我嘻皮笑臉。這木偶不可思議地和鼠兒非常神似。「依我看,」他不針對任何人說道,「他戴在額頭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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