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追捕

在帝尊國王執政期間,六大公國和群山王國之間鮮少有和平的時刻。數十年來,群山王國緊緊掌控了來往於通道上的貿易,就如同六大公國緊緊掌握了所有冷河和公鹿河上的貿易一般。這兩個區域之間的貿易和通道,在兩個政權的管理下變化反覆無常,也導致雙方都受到了損害。但是,在黠謀國王執政期間,六大公國的駿騎王子和群山的盧睿史王子簽訂了貿易互惠協定。這項協定帶來了和平與繁榮,並在十年之後因為群山的珂翠肯公主成為了惟真王儲的新娘,得到了更進一步的鞏固。當她哥哥盧睿史不幸在婚禮前夕身亡後,珂翠肯就成為了群山王位的唯一繼承人。因此,有一陣子,六大公國和群山王國似乎很可能因為有同一位君主而最後合為一個國家。

然而,形勢的演變卻毀了這個希望。六大公國外有劫匪威脅,內有王子間的紛爭。黠謀國王被謀殺,惟真王儲在一項任務中失蹤,帝尊王子則自封為王,而他對珂翠肯的痛恨迫使她為了腹中的胎兒逃回母國群山。自封為「王」的帝尊不知怎地認為珂翠肯這麼做背棄了交出國土的承諾。於是他全力發動軍隊進駐群山王國,謊稱這些軍隊是商旅的「護衛」,但這行動遭到了群山人民的抗拒。他的抗議和威脅立刻造成群山關閉了對六大公國的貿易邊境。受挫的他於是開始採取可以製造廣泛影響力的行動,譬如敗壞珂翠肯王后的名聲,讓人民建立起對群山王國的愛國性敵意。他的終極目標很明顯:倘若必要的話,運用武力奪取群山王國的領土,讓它成為六大公國的一個省。這似乎是個發起這場戰爭和運用這項策略的壞時機。他已經擁有的領土正遭到外來敵人的圍攻,那是他看來無法或不願打敗的敵人。從來沒有人以武力征服過群山王國,這看起來像是他自己想要採取的行動。他為何亟欲佔領這片領土,這是個從一開始就困惑著每個人的問題。

清朗的夜晚依然寒冷,明亮的月光足以為我們顯示道路通向何方,但它也僅有這點作用而已。有一會兒,我只是坐在馬車上,聽著嘎達嘎達踩在地上的馬蹄聲,試著理解剛才所發生的一切。椋音拿起我們帶出牢房的毛毯攤開來,把一條給我,另一條則披在她自己的肩上。她在遠離我的地方縮成一團,注視著馬車後頭。我感覺她不想被打擾,於是我看著月眼的橘色火光逐漸消逝在遠方。過了一會兒,我的腦袋又開始運作了。

「水壺嬸?」我轉過頭叫她,「我們要去哪裡?」

「遠離月眼。」她回答,我聽得出她語氣中的疲憊。

椋音動了一下看著我,「我們以為你會知道。」

「走私者到哪去了?」我又問。

我似乎是感覺到而不是看到椋音聳了聳肩,「他們不會告訴我們的。他們說,如果我們要找你,就得和他們分道揚鑣。他們似乎相信無論月眼遭受多麼慘烈的攻擊,博力仍會派兵追捕你。」

我點點頭,比較像對自己而非對她點頭。「他會的。他會把這場突襲歸咎到我身上,還會說劫掠者其實就是來自群山王國的軍隊,是來解救我的。」我坐起來,小心地從椋音身邊移開,「他們逮到我們時,就會殺了你們倆。」

「我們不認為他們會逮到我們。」水壺嬸說道。

「他們不會的。」我承諾,「如果我們能採取明智的行動就不會。讓馬兒停下來。」

水壺嬸幾乎用不著讓它們停下來,因為它們早已放慢速度疲憊地走著。我把我的毛毯丟給椋音,下車在馬兒身邊來回走動。夜眼也從馬車上跳下來,好奇地跟著我。「你在做什麼?」當我解開韁繩讓它落在雪地上,水壺嬸問道。

「調整一下讓它們能被人騎。你能騎在沒有馬鞍的馬背上嗎?」我一邊用侍衛的刀砍斷韁繩,一邊說道。但其實無論她是否做得到,她都得騎在沒有馬鞍的馬背上,因為我們沒有馬鞍。

「看來只得如此了。」她脾氣暴躁地說道,同時費勁地爬下馬車,「但是,如果兩個人共騎一匹馬,我們大概走得不會很快也不會很遠。」

「你和椋音會平安無事的。」我向她保證,「只要一直前進就好。」

椋音站在馬車上俯視我,不需要月光的照亮我就知道她一臉不敢相信的神情,「你要在這裡離開我們?在我們回去把你救出來之後?」

我可不會這樣看。「你們要在這裡離開我。」我語氣堅定地告訴她,「你們一遠離月眼之後就奔向群山王國,頡昂佩就是唯一的大城市。穩穩地騎,不要直接騎到頡昂佩,因為他們認為我們會這麼做。找一個較小的村落躲上一陣子,多數的群山人民都很好客。如果沒有聽到追捕的傳聞,就朝頡昂佩前進。但在停下來找食物和住的地方之前,騎得愈快愈遠愈好。」

「那你要怎麼辦?」椋音低聲問道。

「夜眼和我要走我們自己的路。我們早該這麼做了,因為我們獨自前進的速度最快。」

「我回來找你。」椋音說道,因為我的背叛,她幾乎已經說不出話來,「不顧已經發生在我身上的事……也不顧……我的手……還有其他的一切……」

「他要把他們從我們的路線上引開。」水壺嬸忽然說道。

「你需要有人扶你上馬嗎?」我平靜地問水壺嬸。

「我們不需要你幫忙!」椋音憤怒地宣稱,然後搖搖頭,「我歷經千辛萬苦跟隨你,還有我們為了救你所做的一切……要不是我,你早就在那牢房裡活活給燒死了!」

「我知道。」沒時間對她解釋一切了。「再見。」我平靜地說道,然後把她們留在那兒,轉身走遠進入森林裡,夜眼走在我身旁。我們四周瞬間被樹林圍了起來,很快就看不見她們了。

水壺嬸很快就看出我計畫的重點。一旦博力控制住火勢,或者在這之前,他就會想到我。他們會發現老人被狼兒殺害,也絕不相信我能消失在自己的牢房裡。勢必會有追捕行動。他們會派出騎士前往每一條通往群山的路,很快就會趕上水壺嬸和椋音,除非追捕者必須踏上另一條比較艱難的小徑,比方說向西直接通往頡昂佩的那條小路。

這可不容易。我不太清楚我目前和群山王國的首都之間隔著什麼。最有可能的是沒有城鎮,因為群山王國的人口稀少。人民也多半為鋪設陷阱的捕獸者和獵人,以及一些習慣於住在偏遠的小木屋,或周圍有大量獵物可供狩獵和填補陷阱的村落中的,放牧綿羊或山羊的游牧者。我沒什麼機會乞討、偷竊食物或補給品。但讓我更擔心的是,我可能會發現自己身在一道不可攀登的山脈,或必須跋涉過許多向下奔流入溝壑和狹窄山谷的湍急的冰河。

在我們發現自己被困住之前擔心是沒用的,夜眼指出。如果真的碰到這種情況,我們就只需想辦法繞過去。這可能會拖延我們的速度,但如果我們只是站在這兒擔心,就永遠到不了那裡。

所以夜眼和我整夜都在跋涉。當我們來到森林中的空地時,我仔細端詳天上的星斗並且儘可能向西行進,這地形也一如我預期中的阻礙重重。我刻意選擇對徒步的人和狼兒來說較好走的路,而不是對騎士而言好走的路。我們離開我們的小徑,走上灌木叢生的斜坡,跋涉在狹窄峽谷中纏繞的灌木叢里。當我緩慢地穿過這些地方時,就想像椋音和水壺嬸一路都很愉快以安慰自己,也努力不去想博力會派出足夠多的追捕者在不只一條的小徑上追蹤。不,我得遠遠地超過他們,然後引誘博力派他們全力追捕我。

我所想到能那麼做的唯一方式,就是讓自己成為帝尊的一個威脅,並且是個必須立刻處理的威脅。

我抬頭望著一座山脈的頂端,有三棵巨大的杉樹形成的一片樹叢。我會在那裡停下來,升起小小的營火,然後嘗試技傳。我提醒自己已經沒有精靈樹皮了,所以我必須做好技傳後好好休息的準備。

我會照看你的。夜眼對我保證。

這些杉樹很高大,伸展出來的樹枝在頭頂上方十分濃密地相互糾結,以至於下方的地面幾乎沒有積雪,土壤上還有經年累月飄落下來的厚厚一層氣味芬芳的杉樹葉片。我收集一鋪蓋的葉片好讓身子不直接接觸冰冷的地面,然後收集大量的木柴。我第一次查看自己偷來的錢包,裡面有一塊打火石、五六枚錢幣、一些骰子和一條斷掉的手鐲,還有包在一小塊布里的一撮細發。這十分簡潔地概述了一位士兵的生活。我挖起一些土壤將頭髮、骰子和手鐲埋起來,試著不去思考那是她死後留下的孩子的或一位情人的,也提醒自己她的死不是我造成的。然而,仍有一個冷酷的聲音在我心底輕喚著「催化劑」這個字眼。但是對我來說,她就像仍活著似的。有那麼片刻,我感覺到蒼老、疲憊和噁心。然後,我強迫自己將這名士兵和我的人生都擱在一旁,升起營火讓它燃燒得很旺,然後把剩下的木柴堆在手邊。我把自己裹進我的斗蓬里躺在我的杉樹葉床鋪上,吸一口氣之後就閉上眼睛技傳。

我彷彿跌入了一條湍急的河流。我沒準備好會如此輕易地成功,所以差點被沖走。這裡的精技河流不知怎地似乎更深、更兇猛,也更湍急,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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