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月眼

月眼位於六大公國和群山王國邊境上,是一個規模小卻有防禦能力的城鎮。它是個供給糧食的城鎮,傳統中也是那些取道切立卡小徑前往廣谷通道和群山王國後方的商隊停靠的地方。駿騎王子就在這裡和群山王國的盧睿史王子談判他最後一項重大的條約。條約簽署之後,駿騎隨即發現一名來自該地區的女子生下了他的私生子,而且已經差不多六歲了。駿騎王儲於是結束談判,立刻騎馬回到公鹿堡,對王后、父王和人民為他年輕時的錯誤致上最深的歉意,然後就宣告退位,以免在王位繼承順序上製造混亂。

博力信守他的承諾。我的白天在兩名侍衛左右挾持和雙手反綁的情況下行進。晚上住在帳篷里,雙手鬆綁,讓我可以自己進食。沒有人刻意虐待我。我不知道是博力下令讓我獨自一人被禁閉,還是關於惡毒的原智小雜種的謠傳已經滿天飛了,所以沒人敢打擾我。無論如何,我到月眼的路途沒有比惡劣的天候和軍糧來得更難以接受。我和朝聖者被隔開,所以不知道水壺嬸、椋音和其他人的狀況如何。看守我的侍衛在我面前並不彼此交談,所以我甚至無法收集八卦或流言。我不敢問他們之中的任何人,就連想到椋音和他們對她所施的酷刑都令我反胃。我納悶是否會有人同情她,把她的手指拉直並包紮起來。我也懷疑博力是否會允許這麼做。我因為自己如此經常地想到水壺嬸和朝聖者的孩子們而感到驚訝。

我確實有夜眼在身邊。在博力拘留我的第二晚,在一陣匆忙的麵包和乳酪進食之後,我被獨自留在一個有六個人武裝著的帳篷角落。我的手腕和腳踝都被綁牢了,但沒有綁得很緊,還有一條毛毯丟在我身上。看守我的侍衛很快就聚在照亮了帳篷的蠟燭旁,全神貫注地賭起骰子來。這是個上好的山羊皮帳篷,他們也為了自己的舒適鋪上了杉樹枝做的地板,所以我不會冷得太難受。我身上到處都很疼,並且感到十分疲倦,肚子里的食物也讓我很想睡覺,但我還是努力保持清醒。我向外朝夜眼探索,對我將會看到的情景感到害怕。自從我交代它好好睡覺之後,我的心中只留下它一點點模糊的身影,但當我此刻朝它探尋時,卻震驚地感覺到它離我很近。它彷彿走出一道簾幕般顯現出它自己,而且似乎被我的驚訝給逗樂了。

你能那麼做有多久了?

有一陣子了。我已經思考過那位熊人對我們說的話,當我們分開時,我就明白我應該有自己的生活。我在心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我感覺到它思緒中的遲疑,它似乎以為我會責備它。相反地,我卻擁抱了它,將它圍繞在我為它所感到的溫暖中。我怕你會死。

我現在也這麼為你擔心。它謙遜地說下去,但我活下來了,現在我們之中至少有一位是自由的,而且可以救另一位。

我很高興你安然無恙,但恐怕你不能為我做什麼,況且如果他們看到你,一定會確認你被殺死才能罷休。

那麼他們是不會看到我的。它輕鬆地承諾。那一夜,它帶著我一同狩獵。

第二天,我得專註所有的心力來穩住腳步前進。一場暴風已經颳起,我們所走的小徑滿是積雪,刺骨的寒風也不斷吹擊我們,甚至就快要下雪了,我們卻仍然如行軍般前進。當我們遠離河流走上斜坡時,樹林和矮樹叢就變得更為濃密。我們聽見風在上方的樹林間呼呼吹著,卻不怎麼能感覺到風吹過。我們走得愈高,夜裡的寒氣就愈乾燥和刺骨。我得到的食物足以讓我站穩並維持生命,除此卻就沒什麼別的作用了。博力騎馬走在隊伍最前方,他的騎兵隊跟隨其後。我則走在騎兵隊後面的侍衛之間,被一般侍衛挾持的朝聖者就走在我們後面,隊伍最後是載運行李的列隊。

在每天的跋涉過後,我就被關在迅速搭起的帳篷里,吃飽之後就無人理睬,直到隔天早上。我的對話也僅限於接受我的餐點時,以及在夜間和夜眼分享的思緒。在河的這岸狩獵比起我們曾去過的地方收穫更為豐富,它幾乎毫不費力地就可以找到獵物,穩穩地重建它原有的精力。它發現跟上我們的行進速度一點問題也沒有,而且還有時間狩獵。在我成為階下囚的第四晚,當夜眼正對著一隻開膛破肚的兔子時,它忽然舉頭嗅著風。

發現什麼了?

獵人。狙擊手。它丟下肉站起來。它在博力帳篷上方的山坡上。在樹叢間,至少有幾十個黑暗的身影正偷偷摸摸地接近他的帳篷。有十二人左右的弓箭手。在夜眼的注視中,有兩人正彎腰躲進濃密的灌林叢中。不一會兒,它那敏銳的鼻子就聞到了煙味。他們的腳邊閃爍著微弱的火光。他們向其他人示意,然後那些人便如影子般無聲地四散開來,弓箭手尋找有利位置,其他人則溜進下方的帳篷間,有些人則走向被拴起來的動物。接著,我自己的耳朵就聽見了,偷偷摸摸的腳步聲在我被五花大綁地躺著的帳篷外響起。那些人沒有停下來。夜眼聞到燒松脂的臭味。不一會兒,夜空中就升起兩道火焰。他們攻襲了博力的帳篷。過了一會兒,慘烈的叫聲響起。當睡眼惺忪的士兵跌跌撞撞地奔出帳篷朝火焰前進時,山坡上的弓箭手就朝他們射出大量的箭。

博力跌出起火的帳篷,全身裹著毛毯,大吼著命令:「他們的目標是小雜種,你們這群白痴!不計一切地看好他!」然後一枝箭飛過他身邊落在結冰的地上。他大叫一聲,趴下來躲在裝補給品的馬車下,傾刻間又有兩枝箭射中馬車。

我這帳篷里的侍衛一聽見喧鬧聲就跳了起來,我卻完全忽略他們,寧可用夜眼的視角去觀察事情。然而,當中士衝進帳篷時,他的第一道命令竟是:「在他們燒了帳篷之前把他拖出去,而且要制伏他。如果他們想帶走他,就割了他的喉嚨!」

中士的命令倒被挺忠實地執行了。一個傢伙跪在我的背上用刀抵住我的喉嚨,另外六個人則圍住我們,其他人就在我們身邊的黑暗中攀爬吼叫。不一會兒又有第二聲吶喊,原來又有一個帳篷燃燒了起來,博力的帳篷則陷入猛烈的火勢中,連營地的盡頭都照亮了。當我第一次試著抬頭想看看目前的情況時,在我後面的年輕士兵用力把我的臉打回結冰的地面,我只得退回冰和砂礫中,透過狼的雙眼觀察一切。

如果博力的侍衛不那麼堅持地將我制伏在地並保護博力,或許他們就會察覺到這次突襲的目標根本不是我們。當一枝枝箭落在博力身邊和他那起火的帳篷時,沉默的入侵者就在營地盡頭將走私者、朝聖者和小馬放出來。夜眼的窺視向我顯示,燒了博力帳篷的那名弓箭手和尼克一樣有錦渥家族的長相。原來走私者緊跟著自己的人。當博力的手下緊看著他和我時,那些俘虜就像從麻袋的破洞中漏出的糧食般慢慢地走出帳篷。

博力對他手下的評價是正確的。每輛馬車和每個帳篷都有一位以上的武裝人員,埋伏在陰影中準備應對突襲。我毫不懷疑他們自身若遭到攻擊的話,必定會迎頭反擊,但他們卻沒有一個人率領一支突擊隊去對抗山坡上的弓箭手。於是,我懷疑馬克隊長並非唯一和走私者達成協議的人。他們還擊的火力毫無作用,因為起火的帳篷破壞了他們的夜視能力,反之這火光還製造了一道道剪影,讓那些正站著還擊走私者的侍衛也成為了弓箭手的目標。

這場突襲在極短的時間內就結束了。山坡上的弓箭手一邊溜走還一邊持續朝我們放箭,而那場火則引開了博力手下的注意力。當如雨而下的飛箭忽然停止時,博力立刻把他的中士吼來要求知道他們是否有看好我,中士則用警告的眼神看著他的手下,然後回頭喊道他們沒讓突襲者帶走我。

接下來的夜晚十分凄慘。大部分的時間裡我都臉朝下地躺在雪地里,衣衫不整的博力則在我身邊憤怒地哼哼著並用力跺腳。燒了他帳篷的那場火毀了他大部分的私人用品。當朝聖者和走私者的逃跑被發現時,似乎已經成為了次要的事件,因為事實上營地里沒有任何人的衣服尺寸對博力來說是合身的。

另外三個帳篷也被點燃了。除了走私者的小馬之外,博力的坐騎也被帶走了。儘管博力大吼大叫,威脅要發動兇猛的報復行動,卻沒有努力組織人手追捕,反而以踢我幾下為樂。他在黎明將近時,才想到詢問吟遊歌者是否也被帶走了。她被帶走了。然後他就宣稱那證明了我才是這場突襲的真正目標,然後增加了三倍的人手來看住我,在接下來前往月眼的兩天中也是這樣。一點都不意外地,我們沒再看到攻擊我們的人。他們已經得到了想要的一切,然後就消失在了山坡上。我不懷疑尼克在這邊的河岸上也有避難處。但我對出賣我的這個人並沒有好感,但不得不坦承自己有勉強地欽佩他在逃跑時沒忘記帶上朝聖者。或許椋音能以此編一首歌。

月眼看起來像個藏身在山谷中的小鎮,只彙集了一些邊陲的農莊,圍繞城鎮的木頭柵欄外緊接著一片石板地。一位哨兵在城牆上方的烽火台正式地盤問我們,在我們進去之後我才欣賞起這繁榮的小城。我從費德倫的教導中得知月眼原是六大公國的一個軍事重地,後來才成為前往群山另一邊的車隊停靠之處。如今販賣琥珀、毛皮和象牙雕飾的商人經常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