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渡河

外島人總是喜歡用嘲諷的語氣談論六大公國的人民,宣稱我們是土地的奴隸,是只適合在挖泥土地的農夫。人們為了豐富的收成和牲口的增加而感激的眾神之母艾達,則被外島人貶為一群喪失心靈的農墾人民的女神。外島人本身只信奉海神埃爾。它不是一個讓人獻上感謝的神,而是一個要用它發誓的神。對那些崇拜它的人,它所賜予的唯一祝福是暴風雨和困境,好讓他們變得堅強。

在這點上,他們誤判了六大公國的人民。他們相信種植莊稼和飼養綿羊的人,精神與勇氣也很快就會變得像綿羊一樣。他們殘殺我們,破壞我們之間的關係,把我們對同胞的關懷誤認為是我們的弱點。那個冬季,公鹿、畢恩斯、瑞本和修克斯的小老百姓,也就是漁民和牧羊人、養鵝少女和養豬男孩,都肩負起這場被爭吵不休的貴族和散漫的軍隊打得很差勁的戰爭,並將之視為他們自己的戰爭。一個國家的小老百姓所能承受的壓迫是有度的,之後他們就會站出來保衛自己,無論是對抗外島人還是他們自己不公正的統治者。

其他人在隔天早上抱怨天氣太冷、行程太匆忙,他們的談話中透露出他們渴望熱燕麥粥和壁爐烘焙出來的蛋糕。儘管這裡有熱水供應,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東西可以溫暖我們的肚皮。我替水壺嬸裝滿她的茶壺,然後回過頭在自己的杯子里裝滿熱水。我瞇著雙眼忍著疼痛從我的背包中挖出精靈樹皮。我前夜的精技夢境讓我此刻感到噁心,四周也在眼前搖晃,僅是想到食物就令我作嘔。水壺嬸一邊喝著茶,一邊看我用刀從一塊樹皮上削下一片片放入茶杯里。我等不及水將樹皮泡開就喝了下去,強烈的苦味淹沒了我的嘴,但我卻立刻感覺頭痛減輕了。水壺嬸忽然伸出爪子般的手從我指間扯下那塊樹皮,她看了看、聞了聞,然後驚呼一聲。「精靈樹皮!」她驚恐地看著我,「一位年輕人居然服用這種邪惡的藥草!」

「它能止住我的頭痛。」我告訴她,然後深吸一口氣穩住自己,一口氣把剩下的茶喝光。砂礫般的樹皮渣黏在我的舌頭上,我強迫自己把它吞下去,接著擦乾茶杯將它收進行囊。我伸出手,她不太情願地把那塊樹皮還給我。她看著我的神情非常奇怪。

「我從沒見過任何人像那樣喝這種東西。你知道那東西在恰斯是用來做什麼的嗎?」

「有人曾告訴我我他們把它拿去喂船上的奴隸,以保持他們的體力。」

「體力增強並且讓人感到失望。服用精靈樹皮的人很容易氣餒,也更容易受到控制。它或許可以減輕頭痛的痛苦,但也會讓你的心智變得遲鈍。如果我是你的話,就會小心地使用它。」

我聳聳肩。「我已經服用好多年了。」我一邊告訴她,一邊把這藥草放回背包。

「所以現在更應該停用。」她刻薄地回答,然後把她的背包交給我,讓我把它放回馬車上。

當尼克命令我們停下馬車時已經是下午了。他和兩位手下騎在前面,其他的手下則對我們保證一切都進展順利,尼克也在我們抵達那兒之前先到達了渡河的地方做些準備。我甚至不需要時不時地看一眼夜眼,因為它已經偷偷溜去跟隨尼克和他的手下了,於是我靠在座位上環抱著自己,試著保持溫暖。

「喂,你。把你的狗叫回來!」尼克的一名手下忽然命令我。

我站起來做出四處尋找它的樣子,「它可能只是嗅到了一隻兔子,它會回來的。我走到哪裡它總是跟到哪裡。」

「現在就把它叫回來!」這人用威脅的語氣地命令我。

所以我就站在馬車座位上呼叫夜眼,它卻沒過來。我對那批人道歉似的聳聳肩之後又坐了下來。其中一人繼續怒視著我,但我沒有理他。

這是清朗而寒冷的一天,寒風依舊刺骨。水壺嬸一整天都異常沉默。席地而睡已喚醒我肩膀的舊傷,持續地刺痛著我,我甚至不願想像她的感受如何,試著只想著我們就要渡河了,在那之後群山就不遠了。或許我會在群山終於可以感覺到帝尊的精技小組不再對我造成威脅。

有些人在河邊拉繩子。我閉上眼睛試著想像夜眼見到的景象,卻感覺有些困難,因為它直接看著那些人的身體,而我卻希望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事。但就在我看清楚時,他們正將一條導繩重新綁上另一條橫越河面的粗繩,遠方的另外兩個人則開始積極地在河岸彎曲處的浮木堆里挖著。隱藏起來的駁船很快就露出來了,這群人也開始幹活兒,把已結在船上的冰劈掉。

「醒醒!」水壺嬸急躁地叫著我並戳我的肋骨。我一坐起來就看到另一輛馬車已經在移動,於是動了動母馬的韁繩跟上其他人。我們沿著河流道路走了片刻,路就變成一段開闊的河岸。河邊有些顯然在多年前的大火中被燒毀的小屋,還有一團已經腐朽的爛木材和泥磚。我看見遙遠的河對岸有一艘沉了一半的老舊駁船,部分地方已結冰,還立著枯萎的草,可見它已經漂浮了好幾季。對岸的小屋和這裡的小屋一樣年久失修,因為茅草做的屋頂早已徹底坍塌。在那些茅屋的後方是起伏和緩的山丘,長滿了萬年青。再往後,矗立在遠方的,是群山王國的山峰。

一隊人馬已經將繩子綁在了駁船上,正將船拉過河,到我們這邊的河岸。船首直接對準水流,駁船被緊緊地綁在滑輪的繩子上。即便如此,洶湧的河水仍然有可能將繩索沖斷,把駁船衝到下游。這不是一艘大船,但一輛馬車和一隊的人員剛好可以擠得下。駁船邊有欄杆,除此之外,就只是一塊敞開著的平坦甲板。在我們這一邊,尼克和他手下之前騎的小馬已經上了韁繩並拉著駁船的拖繩,河對岸則有騾子耐心地將船緩緩地推向水面。當駁船緩慢地朝我們移動時,船首隨著衝擊的河水起伏不定,水流在船的兩側激起泡沫不停地翻騰著,偶爾下降的船首讓河水飛濺上船,四散各處。這不會是段乾燥的航程。

朝聖者憂慮地互相喃喃交談,但其中一人的聲音突然響起,平息了他們的談話。「我們還有其他選擇嗎?」他喊了出來。之後就是一片寂靜,他們驚恐地看著駁船接近我們。

尼克的馬車和隊伍率先上船渡河。或許,尼克這麼做是為了給朝聖者壯膽。我看著駁船被拉上岸,緊緊系在老舊的滑軌上,接著船尾也被固定下來了。我感覺到尼克隊伍的不快和不滿,但他們對此還是挺熟悉的。尼克本人領著他們上船,鼓勵他們,他的兩名人手則匆忙地將馬車拴在防滑木條上。然後尼克走下船,揮手示意。船上兩人各站在一匹馬的馬首旁,對岸的騾子隊伍同時拉緊繩索。駁船下水航行到河面上。載滿了的船身吃水更深,不再像之前那樣輕飄飄地上下波動。船首兩度高高抬起再深深吃水入河,河水淹沒並沖刷過整個甲板。在河這岸的我們,看著駁船渡河,鴉雀無聲。對岸,駁船被拉上岸,先繫緊船首,接著鬆開馬車,然後尼克的手下將馬車駛上山丘。

「瞧,你們看吧,沒什麼好擔心的。」尼克輕鬆地邊笑邊說,我卻懷疑他是否真的相信自己說的話。

駁船回來時上面搭載了幾個人,他們看來對此挺不高興。他們抓住欄杆,畏縮地遠離濺起來的河水。當船抵達我們這岸時,他們走下船,身上沒有一個不是濕漉漉的。其中一人示意尼克走到一旁,開始憤怒地和他商討,但尼克卻拍拍他的肩膀並大笑,彷彿這一切都是個挺好的笑話。然後他伸出手,而他們將一個小包遞給他。他掂了掂重量,滿意之後才掛在腰帶上。「我信守承諾。」他提醒他們,然後大步走回我們的隊伍。

朝聖者是下一批渡河的隊伍。他們之中有些人希望坐在馬車上渡河,尼克卻耐心地指出,駁船的負荷愈重,渡河時吃水就會愈深。然後他把他們都趕上船,並且確定每個人都抓好了欄杆。「你們也上來。」他一邊喊,一邊指著水壺嬸和椋音。

「我要和我的貨車一起渡河。」水壺嬸宣稱,但尼克搖搖頭。

「你的母馬不會喜歡這樣的。如果它在渡河時發狂了,你就不會想待在駁船上了。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瞥一瞥我,「湯姆?你介意和馬兒一同渡河嗎?你看起來很能控制它的樣子。」

我點點頭,尼克就說:「好啦,喂,湯姆會照顧你的馬,你現在就過去吧!」

水壺嬸臉一沉,卻也不得不顧及實際狀況。我扶她下馬車,椋音挽著她的手臂和她一同走到駁船上,尼克也走上船簡短地和朝聖者說話,告訴他們別害怕,只要抓好欄杆就好。他的三名手下也和他們上船,其中一位堅持親自抱著最年幼的朝聖者。「我知道該怎麼做,」他告訴那位憂慮的母親,「我會讓她安全渡河,你只需顧好你自己。」小女孩開始哭了。即使當駁船航行在兇猛的激流間時,她那尖銳的嚎啕哭聲仍然清晰可聞。尼克則站在我身邊看著他們航向對岸。

「他們沒事的。」他對自己和我說道,然後轉頭對我咧嘴一笑,「喲,湯姆,再走幾趟我就能戴上你那隻漂亮的耳環了。」

我沉默地點點頭。雖然這是我對此交易所做的承諾,但我一點兒也不滿意。

儘管尼克說得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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