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避難處

許多關於原智的古老傳說和故事中,都堅信原智使用者終將擁有其牽繫動物的諸多特質,在那些最駭人聽聞的故事中,甚至提到原智者終將呈現出牽繫動物的外觀。然而深諳此種魔法的那些人曾對我保證沒有這回事。原智者的確會不自覺地表現出其牽繫動物的一些肢體癖性,但和老鷹牽繫的人不會展翅高飛,和馬牽繫的人也不會發出馬嘶聲。時間愈久,原智者就愈了解和他牽繫的動物,而人和動物牽繫愈久,他們的癖性就愈相似。受牽繫的動物也很可能表現出人的癖性和特質,就如同人類接受他的動物的那些癖性和特質一樣,但這情況只有在長期的緊密接觸下才會發生。

尼克和博瑞屈對一日之計在於晨的看法相當一致。我在他的手下牽馬兒出去時醒來,一陣冷風從敞開的門吹進來。黑暗之中,我身邊的其他人也開始漸漸醒來,其中一位孩子還因這麼早被叫醒而哭泣,她的母親正安慰她。這一刻我十分想念莫莉,想著她正在某處安撫我的孩子。

這是什麼?

我的伴侶生孩子了,在遠方。

它立刻憂慮。誰會狩獵餵飽她們?我們不該回到她身邊嗎?

獸群之心在照顧她。

當然,我早該知道的。那傢伙明白狼群的意義,無論他如何否認。有人照看就好。

當我起床將毛毯捆好時,我希望自己能像它一樣快活地接受這個事實。我知道博瑞屈會照顧她們,這是他的天性。我回想過去那些年他如何把我拉扯大,儘管當時我時常會恨他,但如今我只想讓他照顧莫莉和我的孩子,而且不想託付給其他人,除了我自己。我倒希望是自己在照顧她們,即使在午夜搖晃哭泣的嬰兒也無所謂,雖然我現在寧可希望那位女朝聖者能想辦法讓她的孩子靜下來,因為我正為昨夜的精技窺伺而感到劇烈的頭疼。

食物似乎就是這孩子哭泣的答案,因為當這小女孩拿到一片麵包和一些蜂蜜時,她很快就安靜了。我們匆匆忙忙地吃完這餐,茶是唯一的熱食。我注意到水壺嬸行動不便,十分同情她,於是端給她一杯熱茶讓她用扭曲的手指握著,同時幫她卷好毛毯。我從未見過由風濕病造成的如此變形的雙手,讓我想起了鳥爪。「我的一位老朋友說,蕁麻刺有時能在雙手疼痛時幫他止痛。」我一邊建議她,一邊綁好她的行囊。

「如果你能在雪地下替我找到生長的蕁麻,我就試試它們,小夥子。」她急躁地回答。但過了一會兒,她就從自己少許的存糧中拿了一顆干蘋果給我,我收下了,並感謝她的好意。我把我們的東西裝到貨車上,把母馬牽過來,此時水壺嬸已喝完她的茶。我掃視周遭,卻沒看到夜眼。

狩獵咯!這是它的回答。

真希望和你在一起,祝你好運。

我們不是要少講話,免得帝尊聽到我們嗎?

我沒回答。這是個清冷的早晨,經過昨天的一場雪,此時的明亮令人吃驚,然而卻比昨天還冷。從河邊吹來的風似乎透過袖口和領口縫隙,伸出冰冷的手指直接探進我的衣服里。我扶水壺嬸上車,然後將她的另一條毛毯裹在她身上厚重的衣服之外。「你的母親把你調教得很好,湯姆。」她真誠和藹地說道。

這評語令我發毛。椋音和尼克站著交談,直到其他人都準備好出發了,然後她就騎上她那匹群山小馬,和尼克一同走在隊伍最前頭。我告訴自己,尼克·錦渥比起蜚滋駿騎很可能是個更好的編歌題材,如果他在群山邊境能說服她和他一起回去,我的生活就可以更加單純。

我專註於手邊的差事。儘管其實沒什麼大不了,頂多就是讓母馬不要離朝聖者的馬車太遠,我還有空瞧瞧我們橫越的這片陸地。我們又走上了昨天那條人跡罕至的路,繼續沿著河流上遊走。河邊有稀疏的樹林,但河岸附近則是一片濃密的矮樹林和灌木叢,水流沿著切斷我們道路的溝渠流向河裡。或許在春季的時候,這裡曾有過豐沛的水量,但如今除了隨風飄過的晶瑩白雪和河床上的河水之外,整片土地都是乾的。

「昨天吟遊歌者讓你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今天你是為誰皺眉啊?」水壺嬸平靜地問道。

「看到這片肥沃的土地如今變成這樣,讓我覺得太可惜了。」

「你這麼覺得嗎?」她面無表情地問我。

「說說你的這位先知吧!」我轉移話題。

「他可不是我的。」她語氣粗暴地說道,然後態度就緩和下來,「我或許會白跑一趟,因為我要找的人恐怕不在那裡,但我除了追逐一個荒唐的計畫,這些年來我還能做什麼呢?」我保持沉默,發現這是她所回答過的最好的問題,「湯姆,你知道貨車裡裝的是什麼嗎?是書、捲軸和文件,是我多年的收藏。我從許多地方把這些東西搜集過來,也因此學會不同的語言文字。我發現真的有很多地方一次又一次地提到白色先知,他們會在歷史的重要關頭出現並創造歷史。有些人說他們將歷史導入正軌;還有些人相信,所有的時間都是個循環。所有的歷史就是個大輪子,冷酷無情地轉動著。如同季節的循環,如同月亮在其軌道上運行不止,時間也是如此。同樣的戰爭打了又打,同樣的天災重複降臨,還有相同的好人或壞人掌權。人類就被困在那個輪子里,宿命般無休止地重複犯同樣的錯誤。除非,有人出來扭轉局勢。在遙遠的南方,有一個地方的人相信,在每一個時代中,都會有一位白色先知出現在世界的某處,當他或她來到世上,如果他所教導的東西都被人們聽從了,那麼整個時代就會好轉。如果教導被忽略,所有的時間都會被推到更黑暗的道路上。」

她停了下來,好像在等我說些話。「我對這類教誨一無所知。」我承認。

「我想也是。我是在一個遙遠的地方了解到這些事的。那兒的人認為,如果這類先知一次又一次地失敗,這世界不斷重複的歷史將會帶來愈來愈多的不幸,歷經數千年或數萬年,直到整個時間的循環變成一個悲慘而錯誤的歷史。」

「如果先知的教導被採納了呢?」

「每當一位先知成功時,下一位的努力就會容易一點。而當每一位先知都成功將整個時間循環過去時,時間本身終將停止。」

「所以他們是為了世界末日的到來而工作了?」

「不是世界末日,湯姆,而是時間的終止。將人類從時間的局限中解放出來。因為時間使我們所有人失去自由。時間使我們老化,並且將我們限制住。想想看,你是否經常希望能有多些時間來做某件事情,或者希望回到前一天以扭轉情勢?當人類超脫時間之後,既有的錯誤就能在它們發生前被修正。」她嘆了一口氣,「我相信此刻恰逢這樣一位先知的到來,我的看法還讓我相信這一代的先知將在群山現身。」

「但你孤伶伶地執行你的任務,難道沒有其他人和你的看法一致嗎?」

「有很多人相信。但只有極少的人會真正去尋找白色先知。先知被派去造訪的那些人才必須聽從他。其他人不應插手,以免將時間被永遠倒錯過來。」

我對她所描述的時間這檔子事仍一頭霧水,它似乎在我的思緒里打了個結。她不再出聲,於是我瞪著母馬的兩耳之間思索著。回到誠實面對莫莉的時間;回到跟隨文書費德倫而不是當一位刺客學徒的時間。她給了我許多可以想的事情。

我們的談話持續了一會兒。

夜眼在中午過後重新出現。它故意從樹林中跑出來跟在我們的馬車旁,那匹母馬緊張地瞥著它,同時試著理解帶著狼氣味的狗的行為,我向母馬探尋,讓它放心。夜眼走在我這一側的貨車旁一段時間之後,水壺嬸才看到它,只見她向前彎腰從我身邊看過去,然後又坐回來。「我們的貨車旁有匹狼。」她說道。

「它是我的狗,只不過有些狼的血統。」我若無其事地承認。

水壺嬸又向前彎腰看它,然後抬頭瞥了一眼我沉著的表情,坐了回去。「所以這陣子人們都用狼在公鹿公國牧羊啊!」她點點頭,再沒提到它。

接下來這一天,我們以穩定的速度前進。除了我們自己,沒見到其他人,只看到遠方升起一縷炊煙的小木屋。寒氣和冷風持續呼嘯著,但時間愈久就愈無法輕易忽略它。我們前面那輛馬車上的朝聖者臉色變得更加蒼白,鼻子也更紅,一名女子的嘴唇幾乎發青了。雖然他們像泡在鹽水裡的魚群般擠在一起,但如此的貼近卻似乎仍然無法禦寒。

我在靴子里挪動我的雙腳,以免腳趾發麻,同時不時更換提韁繩的手,好讓雙手可以輪流夾在手臂下讓手指取暖。我的肩膀開始疼痛,這疼痛向下延伸到手臂,直到我的手指都開始隱隱作痛。我的嘴唇也很乾,但卻不敢舔,怕嘴唇會裂開。很少有比面對持續的酷寒更糟的事情。至於水壺嬸,我無需懷疑這天氣確實折磨著她。她雖然沒有抱怨,但隨著這一天的時光漸漸流逝,她卻地在毛毯中愈縮愈小,她的沉默看來更多的是顯示了她極度的痛苦。

尼克在天還沒黑時就讓我們的車隊遠離道路,走上一條即將被飛雪覆蓋的漫長小徑。我唯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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