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走私者

很少人能像那些流浪的吟遊歌者一樣擁有自由的心靈,至少在六大公國境內是如此。如果一位吟遊歌者擁有足夠的天分,就能夠不受制於所有的行為準則。他們獲准詢問人們最想打聽的問題,因為這是他們行規的一部分。從國王本人的宴席到最卑微的茅舍,一位吟遊歌者幾乎毫無例外地都能獲得殷勤的款待。他們很少年紀輕輕就結婚的,雖然生小孩對他們來說並非不是一件陌生的事。而且他們的孩子不會被冠上討厭鬼的壞名聲,還總是會被栽培成為吟遊歌者。眾人都期待吟遊歌者會結交亡命之徒和造反者,還有貴族和商人。他們傳遞信息並捎來消息,同時也用極佳的記性記住了許多協議和承諾,至少在豐衣足食的太平盛世下是這樣的。

椋音很晚才回來,這時間對博瑞屈來說,應該會被當做清晨。我在她碰到門閂時立刻醒了過來,在她進房時趕緊翻身下床,然後把自己緊緊地裹在斗蓬里躺在地上。「蜚滋駿騎。」她口齒不清地對我打招呼,我聞到她呼吸里的酒味,她脫下潮濕的斗蓬斜眼看著我,接著就把斗蓬披在我身上充當另一條被子,於是我閉上眼睛。

她在我身後將外衣丟到地上,當真是無視我的存在,然後我就聽見她跳到床上時床墊塌下的聲音。「嗯,還是暖的,」她喃喃自語,然後鑽進被窩裡,「佔據你溫暖的被窩真令我感到內疚。」

她嘴裡這麼說,但看起來並不是很內疚的樣子,因為她的呼吸不一會兒就變得深沉而平穩了,我也就有樣學樣地入睡。

我起得很早,然後離開了旅店,在我離開時椋音並沒有醒來。我一直往前走,直到看見一間澡堂。在這樣的清晨,澡堂里幾乎空無一人,我必須等到今天的第一池水暖好之後才能洗澡。水暖好之後,我脫下衣服,小心地爬進浴池,在一缸深深的熱水中舒緩肩膀的酸痛,清洗自己的身體,然後將身體往後靠,靜靜地思考這一切。

我不喜歡跟走私者打交道。我不喜歡和椋音有什麼瓜葛。但我看不出來還有什麼其他的選擇,也無法想像該如何賄賂他們帶我走。我身上沒什麼錢。博瑞屈的耳環?我拒絕考慮這個可能性。有好長一段時間,我只是下巴朝上地躺在水中,拒絕考慮這個可能性。過來我這裡。我會找出另一個辦法的,我發誓,一定會的。我回想在商業灘那次,當因為惟真的介入而救了我一命時的感受,那股精技急流讓惟真的精力喪失殆盡。我不清楚他的狀況,只知道他毫不猶豫地為了我全力一搏。如果我必須在捨棄博瑞屈的耳環和去找惟真之間做選擇,我會選擇去找惟真,不只因為他用精技召喚我,更不是因為我對他父親立下的誓言,而是為了惟真。

我站起來讓身上的水流下來,在擦乾身體之後花了幾分鐘的時間嘗試修剪鬍鬚,卻因怎麼都修剪不好而放棄,然後我回到了公豬頭旅店,在返回旅店的途中經歷了一段令人不悅的時刻。當我大步前行時,一輛馬車從我身邊經過,那是傀儡師傅戴爾的馬車。我迅速地一直走,那位駕車的年輕技士顯然也沒注意到我。不過,我還是很高興自己能安全地抵達旅店。

我找到壁爐附近的一張在角落的桌子,然後吩咐夥計替我端來一壺茶和一條早上剛烤好的麵包。這是法洛式的麵包,上面滿是種籽、核果和水果碎片的混合物。我緩慢地吃著,等待椋音下樓。我已經等不及要出去見見這些走私販,但又不情願讓自己被椋音控制著。在這緩慢流逝的早晨時光中,我看到夥計用怪異的眼神看了我兩次,當我注意到他第三次瞪視著我時,我就以眼還眼,直到他忽然臉紅地別過頭去。接著我就猜測他為何如此有興趣的原因。我昨晚待在椋音的房裡,怪不得他納悶她是著了什麼魔才會和這麼一位流浪漢同房,但這仍令我感到不安。離中午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於是我起身上樓走到椋音的房門前。

我輕輕叩門然後等待。等我更大聲地敲了第二次門後,才聽到充滿睡意的回應,過了一會兒她走來把門打開一道縫,對我打了個呵欠之後示意我進去。她只穿了綁腿和還有剛披上的一件過大的短袖束腰上衣,深色捲髮雜亂地覆蓋在臉上。在我關上並鎖好門時,她沉重地坐在床沿眨眨眼。「哦,你沐浴過了。」她對我打招呼,然後又打了一個呵欠。

「那麼明顯嗎?」我試探性地問她。

她友好地點點頭。「我剛才有醒來,以為你就這麼把我留在這裡了,不過我並不擔心,因為我知道你沒有我就找不到走私者。」她揉揉眼睛用更挑剔的目光注視我,「你的鬍子怎麼了?」

「我試著修剪鬍子,但不怎麼成功。」

她點頭表示贊同。「不過倒是個好主意,」她安慰似的說道,「這或許讓你看起來比較不那麼野蠻,或許可以避免魁斯、塔絲或我們馬車裡的任何人認出你來。嘿,我來幫你。過去坐在那張椅子上,還有打開百葉窗讓光線透進來些。」

我不怎麼帶勁地依照她所建議的去做。她從床上起身,伸展四肢後揉揉眼睛,花了一些時間洗臉,然後反覆撥弄自己的頭髮向後梳理整齊,用一些小巧的髮飾綁緊。她用腰帶系好短袖束腰上衣,然後穿上靴子,綁好鞋帶。在非常短的時間內,她就打理好了。然後她走過來,握住我的下巴,在光線中前後轉動我的臉,一點兒也不害羞。但我可沒辦法像她這麼冷靜。

「你總是這麼容易臉紅嗎?」她笑著問我,「一位臉紅成這樣的公鹿男人還真罕見,我猜你母親的皮膚一定挺白的。」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沉默地坐著。她從袋子里找出一把小剪刀,然後快速熟練地修剪起來。「我曾幫我弟弟剪頭髮,」她一邊修剪一邊告訴我,「在我母親去世之後,我還會剪我父親的頭髮和鬍子。在這一團刷子似的鬍鬚底下,你的下巴挺好看的。你都是怎麼處理鬍子的,就讓它愛怎麼留就怎麼留嗎?」

「我想是吧!」我緊張地咕噥著,只見剪刀在我的鼻子下方迅速閃過。她停下來利落地拂過我的臉,一大把黑色卷胡掉落在地上。「我不想讓臉上的疤痕過於明顯。」我提醒她。

「不會的。」她鎮定地說道,「但你會有雙唇和一張嘴,而不是鬍子里的一個缺口。抬起你的下巴。好啦!你有刮鬍刀嗎?」

「只有我帶的刀。」我緊張地承認。

「那我們就物盡其用吧!」她安慰似的說道,然後走到門邊開門,運用吟遊歌者的肺活量大聲叫夥計替她拿熱水、茶、麵包和一些熏培根薄片過來。回房之後,她揚起頭用挑剔的目光注視我。「讓我們也來修剪修剪你的頭髮,」她如此提議,「把它拿下來。」

我的動作對她來說太慢了。她走到我身後用力拉下我的方頭巾,並鬆開我頭髮上的皮線,只見鬆綁的頭髮落在肩上,然後她就拿起她的梳子用力將我的頭髮向前梳。「讓我們瞧瞧。」當我咬牙忍受她用力的梳理時,她如此喃喃地說道。

「你有什麼建議?」我問她,但一束束的頭髮早已掉落在地上,無論她是如何決定的,這很快就成了事實。她把我的頭髮向前撥到臉上,然後在我眉毛上方成直角地剪下頭髮,用梳子梳了幾次剩餘的頭髮,接著剪掉約一個下巴的長度。「現在嘛,」她告訴我,「你看起來有點像擁有法洛血統的商人,在此之前你顯然是個公鹿人。你雖然還是有公鹿的膚色,但你現在的髮型和衣著是法洛樣式的。只要你不說話,人們就不會知道你從哪裡來。」她思索片刻,然後繼續修剪我額頭上的頭髮,接著在房裡四處翻找,給了我一面鏡子,「現在這撮白髮更不明顯了。」

她說得沒錯。她把我大部分的白髮都剪掉了,然後把黑髮向前梳蓋住髮際線,我的鬍子也緊緊環繞著我的臉,於是我勉強點頭表示贊同。此時突然傳來敲門聲。「把它放在外面!」椋音朝門外喊著,過了一會兒才把她的早餐和熱水拿進來。她洗手後建議我在她用餐時好好磨磨我的刀刃。我也照做了,在磨刀的同時納悶她如此重新設計我的造型,我是該感到榮幸還是惱怒。她開始讓我想起耐辛。當她走過來拿走我手中的刀子時,嘴裡還嚼著食物,她吞下口中的東西之後開口說道。

「我要讓你的鬍子更有型些,但你得自己保持這個樣式,我可不會每天幫你刮鬍子。」她警告我,「現在把你的臉下方沾濕。」

當她揮動刀子時,我更加緊張,尤其是當她在靠近我喉頭的地方修剪時。但當我在她完成之後抬頭照鏡子時,不禁對她所做出的改變感到驚訝。她將我的鬍子定型只留下下巴和臉頰附近的鬍子,而垂在額頭的成直角地修剪的頭髮讓我的雙眼看起來更深沉。我臉頰上的傷疤還是看得見,但它沿著我的髭線所以比較不明顯。我用手輕輕地撫摸鬍子,因為鬍鬚大量地減少而感到欣喜。「真是個大轉變。」我告訴她。

「也是個很大的改善。」她告訴我,「我懷疑魁斯或戴爾還是會認得出你。我們得把這些清掉。」她收拾掉落一地的頭髮,打開窗戶把頭髮丟出去讓風吹走,然後關上窗戶擦擦手。

「謝謝你。」我尷尬地說道。

「不客氣。」她告訴我,然後掃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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