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嫌疑

精技的運用是會上癮的。學習這項魔法的所有學生,在一開始就會收到這項警告。這力量有股令人陶醉的魔力,深深吸引它的使用者,然後引誘他愈來愈頻繁地使用精技。隨著使用者的技術和力量不斷強大,精技的誘惑力也愈來愈強。精技的吸引力會遮蔽其他的興趣和關係,而且使用者很難對任何不曾體驗過精技的人描述這股吸引力。在清新的秋日早晨展翅高飛的一群雉、帆船順利藉助風力前進的氣勢,或是饑寒交迫一天後第一口美味的熱燉肉。這些都只是徘徊片刻的感覺而已。只要使用者一直保持充足的力量,精技就能維持那份感受。

當其他人回到營地時已經很晚了。我的主人岱蒙喝醉了,還像是老朋友一樣地靠在魁斯身上,而魁斯也喝醉了,看來很煩躁且渾身煙臭味。他們將毛毯從貨車上拉下來裹在身上,沒有人提議要接我的班來看守羊群。我嘆了一口氣,懷疑自己是否要等到隔天晚上才能睡覺。黎明像往常般很快到來,車隊領隊也毫不留情地堅持要我們起床準備上路。我想她是明智的,因為如果她任由他們隨心所欲地呼呼大睡,早起的人就會又回到鎮上,然後讓她得花上一整天的時間把這些人找回來。然而這個早晨還是糟透了,因為似乎只有馬車夫和椋音知道飲酒該適可而止。我們一同煮食麥片粥,其他人在相互比較頭疼的程度,還一邊抱怨個不停。

我發現人們聚在一起喝酒,尤其是飲酒過量時,就會在眾人之間形成一份連結,所以當我們的主人因為頭太疼了而無法駕車時,就把這份差事分配給了魁斯。岱蒙在顛簸的貨車上睡覺,魁斯則睡眼惺忪地駕著小馬跟隨其他馬車。他們把系鈴的公羊綁在貨車尾,羊群也勉強算是跟了上來,於是我就在一團塵土之後快跑,儘可能地集中羊群。天空一片清朗,天氣卻依然寒冷,愈來愈大的風勢也吹起了我們腳步踢上來的那團塵土。由於我一夜未眠,不一會兒就覺得頭疼欲裂。

馬芝在中午讓大家稍微休息一下,大部分的車隊人馬都清醒得差不多了,也開始想吃東西。我從馬芝馬車上的水桶中舀水喝,然後把方頭巾沾濕擦掉臉上的些許塵土。當我試著沖洗眼睛裡的砂礫時,椋音來到了我身邊。我以為她要喝水所以讓到一旁,她卻輕聲地說話。

「如果我是你的話,就會把方頭巾留在頭上。」

我把頭巾上的水擰乾之後就將它重新綁回頭上:「我會的,即使它一點兒也不能替我的眼睛擋住塵土。」

椋音平視著我,「你該擔心的不是你的眼睛,而是你那撮蓬亂的白髮。你今晚如果有屬於自己的時間的話,就應該用髮油和灰燼把頭髮染黑,這樣比較不引人注目。」

我滿臉狐疑地注視她,試著不露出任何錶情。

她狡猾地對我微笑。「帝尊國王的侍衛在我們抵達的幾天之前就到了那個水鎮,他們告訴當地居民國王相信麻臉人會橫越法洛,你也會跟他一道。」當我注視她時,她的笑容就更開懷了。「或許是另一個斷了鼻子、臉上有疤和有一撮白髮的傢伙,還有……」她指著我的手臂,「……他的前臂有一道新的劍傷。」

我突然重拾自己的說話能力並靈機一閃,我拉起袖子讓她檢查我的手臂,「一道劍傷?我只不過是被小酒館門上的釘頭刮到,在我不怎麼情願地走出來的時候。你自己看看吧,現在都癒合得差不多了。」

她乖乖地靠過來注視我的手臂。「哦,我知道了。嗯,是我錯了。不過嘛,」她再度看著我的雙眼,「如果我是你,還是會把你的方頭巾綁起來,以防別人犯相同的錯誤。」她稍作停頓,然後朝我歪著頭,「我是個吟遊歌者,你知道的,所以我更願意目睹歷史,而不是創造或改變歷史,但我懷疑這個車隊的其他人是否也這麼想。」

我無言地望著她一邊吹口哨,一邊散步離去。我又喝了些水,並且小心地不讓自己喝太多,接著就回到我的羊群那兒。

魁斯在剩餘的下午時光終於可以站起身稍微幫一下忙了。即使如此,感覺上這依然是這陣子較為漫長而疲憊的一天。我的任務一點兒也不複雜,不至於成為這種感覺的主導原因,因此我判斷問題就出在我又開始想東想西了,我讓對莫莉和我們孩子的絕望把自己拖下來,同時降低了自己的心防。我本來還不怎麼為自己感到害怕,如今看來,若帝尊的侍衛設法找到我,就會把我給殺了,然後我就永遠看不到莫莉和我們的女兒。不知怎麼地,這似乎比我自己的生命遭受威脅還糟糕。

晚上用餐時,我坐得比平常更遠離營火,即使這代表我得把自己裹在斗蓬里禦寒。大家早已對我的沉默習以為常,其他人則比平日更熱烈地談論在鎮上的最後一晚。我聽到他們說啤酒很好喝,但葡萄酒卻很糟糕。酒館中常駐的吟遊歌者也因椋音為他的忠實觀眾表演而沒給什麼好臉色。我們的車隊則似乎因村民很喜歡椋音的歌,而將此視為個人的勝利。「你唱得很好,即使你只知道那些公鹿的歌謠。」連魁斯都有風度地承認,椋音則對那含糊其詞的讚美點點頭。

椋音每天晚上都會在飯後將她的豎琴拿出來,今晚也不例外。戴爾師傅則破例讓他的戲班休息一個晚上不排練,我想除了塔絲之外,他對其他表演者都很滿意。塔絲當晚連瞥都不瞥我一眼,反而和其中一位馬車夫坐在一起,微笑地看他說出每一個字。我注意到她的傷只不過是臉上的一道小擦傷,雖然周圍還有些小挫傷,但很快就會癒合的。

魁斯起身走去站夜班,照看我們的羊群,我則在火光照得到的範圍之外,在斗蓬里伸展四肢,想馬上睡著,也希望其他人儘快去睡。他們交談的嗡嗡聲逐漸緩和下來,椋音也慵懶地用手指撥弄她的豎琴弦,漸漸地這撩撥的聲音轉變為有韻律的彈奏,她的聲音也在歌曲中揚起。

當我快要睡著時,一句「鹿角島的烽火台」將我驚醒。我瞬間睜開眼睛,意識到她正在唱去年夏季的一場戰爭,也就是盧睿史號戰艦第一次和紅船正式交鋒的那場戰役。我對那場戰爭的記憶既清晰又模糊,就像惟真不只一次觀察到的一樣,我在任何的戰鬥中到最後都變成像是在打架一樣,浩得對我的所有武器指導全被我拋在一旁,所以我手持斧頭以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兇猛參戰。戰爭過後,人們說我殺了我們所包圍的那隊劫掠者的首領,而我從來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根據椋音的歌曲,這顯然是真的。當我聽到「駿騎之子,目燃赤焰,雖未承其名,卻承其血脈」時,我的心跳幾乎要停止了。這首歌繼續誇耀我的攻擊和我所打倒的戰士。聽到那些功績被唱成是高貴的情操,且現在幾乎成了傳奇,然而這卻令我感覺非常羞辱。我知道許多戰士都夢想能有歌謠來傳頌他們的功勛,但我卻覺得這是個令人不安的經驗。我不記得陽光在我的斧刃上閃爍火焰般的光芒,也不記得自己猶如紋飾上的公鹿般奮勇作戰,倒是想起了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和踩在一堆從那些邊蠕動邊呻吟的人肚子里掉出來的腸子上。就算喝掉公鹿堡所有的麥酒,也不足以在當晚帶給我一點點平靜。

當歌曲終於結束時,一位馬車夫嗤之以鼻地說道:「所以,這就是你昨晚不敢在小酒館裡唱的歌是吧,椋音?」

椋音不以為然地笑了出來:「我懷疑是否有人會欣賞這首歌。關於駿騎私生子的歌謠應該沒有受歡迎到可以讓我在那兒賺到一分錢。」

「這是一首奇怪的歌。」戴爾說道,「國王用黃金懸賞他的頭,侍衛也叫大家小心他,這小雜種擁有原智並運用它詐死,但你的歌卻把他塑造成某種英雄。」

「嗯,這是公鹿公國的歌,公鹿境內至少有一段時間挺重視他的。」椋音解釋。

「不過今非昔比了,我敢打賭。任何人都會因為那一百枚金幣的賞金,把他交給吾王衛隊的。」一位馬車夫說道。

「可不是嘛!」椋音輕快地同意這說法,「雖然公鹿還有些人會告訴你關於他的故事不全然是真的,而小雜種也不像最近被抹黑的那麼可惡透頂。」

「我還是不懂,我以為他已經因為運用原智殺害黠謀國王而遭處決了。」馬芝抱怨說。

「是有人這麼說。」椋音回答,「事實上,他在行刑前就死在了牢房裡,後來被埋葬而不是焚屍。故事接下來是這樣的,」椋音的音量降低到幾近耳語,「當春天來臨時,他的墳上連一根綠草都沒長出來。一位年老的女智者一聽到這消息,就知道那代表原智魔法還沉睡在他的骨子裡,又或者他被任何膽大到敢從他口中拔下一顆牙齒的人認領了。於是她在滿月時帶著一名拿著鏟子的男僕去那兒挖墳。但男僕才挖起一鏟泥土,就發現小雜種被劈開的棺材木片。」

椋音戲劇性的停頓了一下,除了火焰的噼啪聲外,沒有任何聲音。

「棺材裡當然是空的,那些看到的人也表示,棺木是從裡面劈開來的,而不是從外面。還有一個人告訴我,被劈開的棺蓋邊緣還有粗糙的灰狼毛。」

又沉默了許久,然後,「不是真的吧?」馬芝問椋音。

只見她的手指輕輕撩撥琴弦:「這是我在公鹿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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