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刺客

公鹿堡最後一位真正負責訓練皇室學徒的精技師傅,並非是經常被記載的蓋倫,而是他的前任精技師傅——殷懇。或許她拖了太久才選出一位學徒。當她選上蓋倫的時候,已經開始犯咳嗽了,這個病最後也奪去了她的生命。有人說她是因為知道自己去日無多,才不顧一切地收他為徒的。其他人則表示,是慾念王后逼她這麼做的,好讓自己的寵兒在宮廷中步步高升。但不論實情為何,他只當了她不到兩年的學徒,殷懇就因咳嗽而病逝了。鑒於以往的精技師傅得花上七年的時間當學徒,才能外出遊學 ,而蓋倫在殷懇逝世之後立刻宣稱自己是精技師傅就顯得過於倉促了。她幾乎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把自己所有的精技知識和精技運用的種種可能性都傳授給他。然而,沒有人質疑他的這項宣稱。雖然他曾經協助殷懇訓練惟真和駿騎兩位王子,但在殷懇逝世後他就宣布他們的訓練已經完成了。從那時起,他拒絕所有訓練其他人的建議,直到紅船開始禍亂的那幾年,他終於服從黠謀國王的要求,組織他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精技小組。

蓋倫親自挑選學生組成精技小組,違背精技小組互相推舉自己的成員和首領的傳統,並且窮盡一生用極大的力量控制他們。精技小組名義上的首領威儀,在一次出訪群山王國的任務中,由於一次精技意外使得自己的天賦盡毀。端寧在蓋倫逝世之後接任精技小組首領,在黠謀國王被發現遭謀殺之後,和另一位成員擇固雙雙喪命。接下來就是欲意擔任所謂的蓋倫精技小組首領了。那時,精技小組只剩下三位成員:欲意本人、博力和愒懦。看來蓋倫似乎將自己對帝尊堅定不渝的忠誠深深烙印在了他們三人身上,但卻無法避免他們互相較勁地向帝尊爭寵。

黃昏來臨之際,我已經將王宮的外圍地區徹底勘探了一番。我發現人人都可以在低層的走道上自由漫步,欣賞噴泉和花園,以及紫杉林蔭和栗子樹,還有不少衣著光鮮的人正享受這片美景。大多數人都以嚴厲和責備的眼神看我,有些人則憐憫我,還有一位穿著制服的侍衛態度強硬地提醒我,在國王花園裡絕對不容許行乞。我向他保證,我不過是來看看經常在故事中聽聞的奇景。然後他便回覆說像我這類人不夠資格聽花園的故事,還指給我離開花園最直接的路徑。我用最謙卑的態度謝謝他之後便走開,他也站在那裡看這我離開,直到小徑帶我彎過樹籬盡頭離開他的視線。

我下一個短暫的訪問就低調多了。我曾稍微思索了一下伏擊一位逛花園和草本植物園的年輕貴族的念頭,讓自己換上他的衣服,但隨即便放棄了這個念頭。一來我找不到像自己這麼瘦的人好取得合身的衣服;二來,他們所穿著的時髦服飾必須得繫上一堆色彩鮮艷的緞帶,我很懷疑在沒有貼身男僕的協助下我是否能獨自穿好這些衣服,更別提從一位失去意識的人身上把這些樣式繁瑣的衣服脫下來。而且,那些縫在袖口的垂懸蕾絲上的銀鈴,也不利於刺客進行無聲的任務。因此,我只好仗著低牆邊的濃密植物藏身,然後慢慢地走上山丘。

最後,我碰到一堵環繞山丘頂端而建的平滑石牆,只比高大的人跳起來可觸碰到的高度略高一些。我認為它並不是用來充當真正的屏障的,牆邊也沒有植物,但老樹榦的殘株和殘根卻顯示此地曾有藤蔓和灌木,我納悶帝尊是否曾下令移除這些植物。我越過圍牆看到許多的樹木頂端,於是決定斗膽靠它們來庇護自己。

我繞牆走上一圈,為了避免被人看見,這花掉了我下午大部分的時間。牆上有好幾道門,其中一道華麗的正門有穿制服的守衛向駕車來往的人們致意。從馬車的數目看來,晚上似乎會有一項慶典。這時,一名守衛轉身大笑,粗糲的嗓子讓我頸子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我有好一會兒只是站著不動,在我隱蔽的藏身處凝視。我以前見過他嗎?我離他那兒很遠,很難說我是否見過他,但這思緒卻激起一陣恐懼和憤怒交織而成的微妙感覺。帝尊,我提醒自己,帝尊才是我的目標。我繼續前進。

還有幾道給送貨的人和僕役走的小門,那兒的守衛身上的制服沒有蕾絲,於是他們用強硬的態度來彌補這一點,質問每一位來往的男男女女。如果我穿著體面些,就會冒險喬裝成一名男僕,但我最好別以這身乞丐般的破衣進行什麼大膽的嘗試。我找到一個定點讓守衛看不見我,然後開始向過往的生意人行乞。我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將手掌彎成杯狀,帶著乞求的神情走向他們。大多數人的反應就像人們見到乞丐時一樣,忽略我並繼續交談。因此,我得知今晚的慶典是緋紅舞會,會有更多的僕人、樂師和魔術師為了慶典活動來到此地,含笑葉也取代歡笑草成為國王最喜愛的熏煙。還有國王對於一位名叫費斯楚的傢伙帶給他的黃絲綢質量感到很不滿意,威脅要鞭打這位竟敢拿質量低劣的商品給他的商人。今晚的這場舞會也是國王的告別晚宴,因為他即將啟程前往酒河的琥珀廳,拜訪他親愛的朋友蕞婞夫人。此外,我還聽到更多消息,但那些和我的任務沒什麼關係。我也在這段時間獲得了人們賞給我的一把銅幣。

我回到商業灘,看到有一整條街全都是裁縫店。在費斯楚店的後門,我看到一位掃地的學徒,我給了他幾枚銅幣以換取幾塊形狀不一的黃絲綢布塊,然後在街上找了一家最不起眼的店,將身上所有的錢花盡,剛好夠買一條寬鬆長褲、一件罩衫和一條方頭巾,就像那位學徒一樣的裝扮。我在店裡換上新衣,把辮子向上綁,藏進方頭巾里,再穿上我的靴子,走出店外時我便成了另一個人。我的劍此刻藏在褲管里垂在腿邊,感覺很不舒服,但在大步前進時不會太明顯。除了我的毒藥和其他派得上用場的工具,我把穿破了的衣服和行囊里的其他東西,都丟在一家小酒館屋後臭氣四溢的蕁麻叢里,然後走回商業灘堡。

我不讓自己有絲毫遲疑,直接走到商人出入的那道門,和其他人一同排隊等候獲准入內。我的心在胸腔內噗通噗通地猛烈跳動,表面上卻表現出鎮定的神態。我利用排隊的時間透過樹林觀察視線可及的房屋,這些房子看起來挺壯觀。我原先因為這一大片耕地都拿來建造美麗的花園和走道而感到吃驚,而現在我看到這些花園只是住宅區的景觀,這些房舍延展和高聳的樣式對我來說卻完全陌生,因為它們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碉堡或城堡,一切都如此舒適優雅。輪到我的時候,我就拿出黃絲綢樣品,並且表示自己是代表費斯楚來表達歉意的,他也托我帶了一些樣品來,希望國王會喜歡。一名粗魯的守衛指出費斯楚通常都親自前來的,於是我有些悶悶不樂地回答,我的師傅認為如果國王不喜歡樣品的話,那麼在背後挨皮鞭的人就會是我,而不是他。守衛們相視而笑,然後就准我進去。

我趕緊走向前,跟上一群比我先進來的樂師,然後隨他們走到宅邸後面。在他們問路的時候我蹲下來綁鞋帶,站起來時就剛好跟他們進去。我們來到一個小型的入口廳堂,在曬了一個下午的陽光和熱氣後,這裡顯得涼爽和陰暗。我跟隨他們來到走廊上,只見吟遊歌者彼此談笑,匆匆前行,我放慢腳步落在隊伍之後。當我經過一間房門敞開的空房間時,我走進去安靜地把在我身後的門關上,穩住呼吸之後開始四處張望。

我在一間小型的起居室里,房裡的傢具寒酸且不搭調,所以我推測這是僕人或來訪工匠的客房。我知道自己無法在此久留,但我看到幾個大型的櫥櫃沿著牆壁排列,於是選了一個在房門突然打開時不會直接看到的櫥櫃,迅速重新整理裡面的東西,好讓自己能坐進去。我把自己藏在裡面,留下一道可透光的門縫之後就開始幹活兒,檢查和整理自己的藥水瓶和一包包毒藥,在腰刀和劍的邊緣都抹上毒藥,接著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收回鞘里,把劍拿出來掛在長褲外面,然後舒服地坐好等待時機。

由黃昏進入夜晚的這段時間,感覺彷彿過了好幾天。人們兩度短暫地進來房裡,我從他們的閑言閑語中得知每個僕人都為了準備今晚的聚會忙碌著。這段時間我就在想像帝尊逮到我之後會如何殺了我當中度過。有好幾次,我想像得幾乎失去了勇氣。每一次我都提醒自己,如果我現在就走,我就得一輩子都活在恐懼之中。於是,我試著做好心理準備。倘若帝尊在這裡,他的精技小組一定也在附近。我謹慎地複習惟真教導我的豎起心防的方式,以躲開其他精技使用者。我很恐懼地察覺到自己總是忍不住冒險運用一絲精技向外探尋,看看自己能否察覺到他們。我剋制自己,懷疑自己是否能在不泄露自己的情況下察覺到他們。但就算我發現了他們,又能從中得知什麼新鮮事呢?最好還是專心提防,以免被他們發現。我不讓自己專註地去想我會做什麼,以免他們獲悉我哪怕一點點的想法。當窗外的天色終於暗下來,並且出現點點星光時,我就從藏身之處溜出來,冒險來到走廊上。

樂聲飄揚的晚上,帝尊和他的來賓正在宴會現場。我短暫地聆聽微弱的樂聲,是一首有關兩姐妹的曲子,兩姐妹的其中一位把另一位給淹死了。這曲子我很熟悉。對我來說,這首歌的奇特之處並非那把自行彈奏的豎琴,而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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