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商業灘

當夏季緩緩進入尾聲,劫匪便開始趁冬季的暴風雪來臨之前加倍努力鞏固在畢恩斯公國的佔領區。他們知道一旦鞏固了主要港口,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攻打六大公國的其他沿海地區。因此,雖然在那年夏季,他們已經遠徵到修克斯公國,但在宜人的氣候即將遠離之際,他們還是集中火力,要將畢恩斯海岸完全據為己有。

他們的伎倆很奇特。他們不打算奪取城鎮或征服人民,只想破壞。他們所佔領的城鎮會被完全燒毀,當地人民不是遭到殺害、冶煉就是逃走。少數人會被留下來當作苦力,所受的待遇還不如普通的動物。當擄獲他們的人覺得他們不再有利用價值時,或者純粹為了找樂子,就會將他們冶煉。他們會自行搭建簡陋的棲身之處,不屑使用已經被佔領的建築,而且只會破壞它們。他們無意建立永久的殖民地,反而只是在最好的港口駐守,以確保該地區不被收復。

雖然修克斯和瑞本公國儘力支援畢恩斯公國,但它們也必須保衛自己的海岸,而且其實他們也缺乏可運用的資源。公鹿公國則儘力在艱困的處境中打滾。銘亮爵士很晚才發現公鹿在保衛自身方面是如何地仰仗周邊的土地,但他這時才下定決心去救援這道防線已經為時已晚了。他將自己的人力和財力投注在公鹿堡本身的建築防禦工事上,這使得公鹿公國的其他地區僅剩下當地的居民,以及貢獻自身以效忠耐辛夫人的非正規軍隊,來作為抵抗劫匪的壁壘。畢恩斯並不指望從公鹿得到援助,但卻滿懷感激地接受常春藤使者所提供的一切。

畢恩斯的普隆第公爵早已過了作為戰士的黃金歲月,他揮動戰斧作戰的能力也猶如他年華老去的灰發和灰鬍子般不再強而有力。但他的決心的力量是無邊無際的,他不但毫不吝惜地花掉所有私人珍寶,也不願讓自己的親人在他保衛公國的最後一搏中冒著生命的危險。他因為努力保衛自己的漣漪堡而犧牲,但是他的死和漣漪堡的陷落都無法阻止他的女兒們繼續抵抗劫匪。

我的襯衫因卷在背包中太久而變形,但我還是穿上了它,上面的霉味讓我不禁臉色一變。這股味道聞起來有點像燒木頭的氣味,但霉味還是更強烈,因為衣服已經受潮了。我說服自己,這樣把衣服晾在空氣中,能讓味道消散。我儘可能地梳理好頭髮和鬍子,也就是把頭髮梳成辮子,並用手指把鬍子梳理平整。我討厭這鬍子,但更痛恨每天花時間刮掉它們。我在短暫梳洗後離開河岸朝鎮上的燈火前進,而這次我下定決心要準備得更充分,也替自己取了個化名:裘瑞。我曾是一名士兵,身上有些許文書和照顧馬匹的技藝,因為劫匪而失去了家園,目前想前往商業灘展開新生活,我也相信自己有足夠的說服力來扮演這個角色。

天色將暗時,河邊城鎮上有更多的燈火亮起來,讓我發現自己嚴重錯誤地估計了城鎮的規模。這個鎮的邊緣遠遠地延伸至河岸,令我略微感到驚恐和不安,只得說服自己從城鎮穿行而過的路程會比繞路而行來得短。既然沒有夜眼跟隨在我腳邊,就沒有理由浪費時間去走更長的路,於是就抬頭挺胸,自信地大步前進。

這城鎮在天黑之後比我曾走訪過的大多數地方都更加生氣蓬勃,我從在街上走動的人群中感受到節慶的氣氛。多數人朝著市中心走。當我走到更靠近市中心的地方時,就看到火把和衣著光鮮的人群,聽見歡笑聲和音樂聲。旅店的門楣也用花朵裝飾著。不一會兒我就來到燈火通明的廣場,耳朵里傳來悠揚的樂聲,看到尋歡作樂的人們手舞足蹈。一桶桶的酒也擺了出來,桌上擱著成排的麵包和水果。我一看到食物就流口水,對於一個很久沒吃過麵包的人來說,這兒的麵包聞起來香極了。

我在人群邊緣徘徊,傾聽這裡人群的喧鬧聲,發現鎮上的能者正在歡慶他的婚禮,所以才會有眼前這宴會和舞蹈場面。我猜測這位能者是個擁有法洛貴族頭銜的人,而這位特定的人因自身的慷慨讓他的人民對他萬分尊敬。有一位老婦人注意到我,走到我面前將三枚銅幣放在我手上。「去桌子那裡吃東西吧,年輕人,」她和善地告訴我,「能者羅吉斯下令所有人和他一起慶祝他的新婚之夜,也準備了食物讓大家享用。現在就去吧,別害羞。」她踮起了腳尖,拍拍我的肩膀,而我因被誤認為乞丐而臉紅,但不打算阻止她。如果她這麼認為,我最好就將計就計扮演一位乞丐。儘管如此,但當我把三枚銅幣放進錢包里時,感覺到一陣奇特的罪惡感,好像我從她身上騙錢似的。我遵循她的建議,走到桌邊加入那些排隊等麵包、水果和肉的人群。

有一些年輕女子負責掌管食物分配,其中一位替我裝了一大盤食物,然後匆忙地越過桌面遞給我,好像不情願和我有接觸似的。我向她道謝,卻引起她朋友們之間一陣咯咯的笑聲,她看來也似乎被我激怒了,彷彿我把她誤認為娼妓。我趕緊遠離那裡,找了角落的一張桌子坐下,注意到沒有人坐在我的附近。一位張羅酒杯和倒麥酒的年輕男孩給了我一杯酒,還好奇地問我從哪裡來。我只告訴他自己一邊沿著上游前進一邊找工作,然後問他是否有聽說需要僱傭人員的消息。

「哦,你想參加商業灘的招募大會啊,」他熟練地告訴我,「走到那裡用不了一天,你在這個時節可能會找到關於收成的活兒。如果沒有的話,吾王廣場正在建設,他們會僱用任何能搬得動石頭或會用鏟子的人。」

「國王的廣場?」我問他。

他歪蓍頭看我:「這樣人人都可以親眼目睹國王的正義得到伸張。」

接著有人揮舞酒杯把他叫過去,於是我獨自進食。他們會僱用任何人。原來我看起來那麼令人討厭又怪異。好吧,對此我毫無辦法。這些食物嘗起來不可思議地可口,我早已完全忘記上好的小麥麵包的口感和香味。木盤裡的麵包混合了肉汁的美味,這美妙的烹飪方式讓我忽然想起廚娘莎拉和她充滿美食的廚房。在河流上游的商業灘某處,她會揉捏要拿來做酥皮點心的麵粉團,或是撥弄塗滿香料的烤肉,然後把它放在黑色的大鍋子里,蓋好鍋蓋在炭火上燜上一整夜。是的,還有在帝尊的馬廄里,阿手會進行最後一輪的夜間巡視,就像博瑞屈曾在公鹿堡馬廄里所做的工作,確認每一隻動物都有乾淨的水喝,每一間廄房的門也都關緊了。還有其他十來個來自公鹿堡的馬廄幫手應該也在場。我對這些人的臉孔和內心都很熟悉,當我還在博瑞屈的地盤上承蒙他照顧時,就和他們朝夕相處。帝尊把公鹿堡的僕人也帶走了,急驚風師傅或許也在那裡,還有布蘭特和羅登,以及……

一陣孤寂感忽然席捲而來,如果能見到他們該有多好。我真想靠在桌上聽廚娘莎拉說得沒完沒了的八卦,或者和阿手躺在乾草棚里並假裝相信他那些誇張的故事,聽他敘述自從我們上次見面之後,他又和什麼樣的女人上了床。我試著想像急驚風師傅看到我目前的裝扮會有什麼反應,然後發現自己正對著她混合著盛怒和震驚的反感神情微笑。

一個大聲咒罵的人打破了我的白日夢,據我所知哪怕是喝得再爛醉的船員也不會在婚禮上咒罵。不只我轉頭觀看,所有普通的交談聲在此刻都靜了下來。我凝視著那自己不曾注意到的景象。

在廣場一側的火光邊緣處,有一隊人馬和一輛貨車,貨車上有個大籠子,裡面關著三名被冶煉者。我僅能得到這些訊息,我的原智也無法辨認這三個人。這時,駕駛貨車的一名女性大步走到籠子前面,用手裡的棍棒用力猛敲籠子上的鐵條,命令裡面的人不要動,然後轉身對靠在貨車後頭的兩位年輕人說道:「別動他們,你們這群大笨蛋!」她責罵他們:「他們是要被帶到吾王廣場去的,不管他們在那兒會尋得什麼正義和慈悲。但在那之前,你們就別動他們,懂嗎!莉莉!莉莉,把烤肉剩下的骨頭拿來這裡喂喂這群動物。還有你們,我可告訴你們,離他們遠一點!別刺激他們。」

有兩位年輕人被她威脅性的棍棒逼得後退幾步,卻一邊大笑、一邊舉起手。「看不出來我們為什麼不能先玩弄他們,」個頭較高的小子抗議,「我聽說朗德灘的城鎮已經建立了自己的執法廣場。」

另一名男孩誇張地聳動肩膀的肌肉:「我本身就屬於吾王廣場。」

「是鬥士還是囚犯?」有人嘲諷地喊道,兩名年輕人便大笑出聲,個頭較高的那位戲弄地用力推了一下他的同伴。

我站在原地,心中升起一陣噁心的疑慮。吾王廣場。被冶煉者和戰士。我想起帝尊是如何貪婪地看著手下包圍和毆打我。我從頭到腳一陣麻木,那名叫莉莉的女子正走向貨車,然後把一盤肉骨丟給籠子里的囚犯。他們熱切地撲向肉骨,彼此扭打成一團,每個人都儘力奪取這份慷慨的最多贈予。許多人站在籠子周圍大笑著指指點點。我睜大眼睛觀看,只覺一陣噁心。他們難道不知道這些人是遭到了冶煉嗎?他們並非罪犯,而是某個人的丈夫和兒子,是六大公國的漁夫和農人。他們唯一的罪過就是落入了紅船的魔掌。

我沒有計算自己殺了多少被冶煉者。我確實對他們反感,但這和看見一條生了蛆蟲的腿,或者一隻渾身長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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