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法洛

耐辛夫人,也就是人們所稱的公鹿堡夫人,以很特殊的方式躍升為權力階級。她出身於貴族世家,天生就是一位貴族仕女,之後倉促地嫁給駿騎王儲,也因此被提升至更崇高的地位。她從未以自己仕女或王妃的地位,來使用家世及婚姻所帶給她的權力。直到現如今剩下她一個人,變成被遺棄在公鹿堡的性情古怪的耐辛夫人時,她才開始為自己積聚了影響。如同完成她生命中其他的目標一般,她輕鬆利落地做到了,這是其他的女性完全無從效法的。

她不依靠貴族世家的關係,也不憑藉她亡夫的地位運用極具影響力的人脈,反而從最低等級的權力階層,也就是所謂的武裝士兵開始。而這些士兵中的女性也不在少數。少數黠謀國王的貼身侍衛和珂翠肯王后的侍衛,此刻就成為處於奇特境地的無人可守護的衛士。銘亮爵士從法洛帶來的一批私人軍隊取代了公鹿堡侍衛來執行任務,本地的侍衛則被指派去執行像是清潔和維護城堡等次要的工作。這些前任的侍衛收入不穩定,也失去了對彼此和自身的尊重,並且不是經常無所事事就是做些有損尊嚴的差事。耐辛夫人顯然因為他們在其他方面並不繁忙,就請求他們效勞。當她忽然開始騎她的老馴馬絲綢外出時,就要求一名侍衛跟著她。下午的騎馬出遊也逐漸延長為一整天的短暫探訪,然後成了必須在外過夜的出訪,前往遭劫掠或深怕遭劫掠的村莊。在遭劫掠的村落中,她和侍女蕾細盡其所能地照顧受傷的民眾,詳細記錄遇害的或被冶煉的人的名單,並且憑藉她的衛隊提供堅強的後盾,協助村民清除大街上的斷垣殘壁,還替無家可歸的人搭建臨時收容所。這雖然不是戰士的真正任務,卻明顯地提醒著他們曾受訓為了什麼而戰,以及如果毫無守衛保衛人民會發生什麼事。他們幫助過的人民對他們的感激,重建了他們的自尊和團隊內在的凝聚力。在未遭劫掠的村莊里,衛隊就成了小型的軍力展示,表明公鹿堡瞻遠家族的尊嚴依舊存在。部分村落和城鎮里出現了臨時搭建的防禦柵欄,人民能夠從劫匪那兒撤退至此,把握著渺茫的機會保衛著自己。

沒有紀錄顯示出銘亮爵士對耐辛的短暫出訪作何感想,她也從來不以官方的形式宣布這些遠征活動。這只是她消遣性的騎馬出遊,陪伴她的侍衛都是出於自願的,執行她所指派的支援村莊的任務。有些人獲得了她的信任,於是開始幫她「跑腿」。這些差事可能包括把訊息傳到瑞本、畢恩斯和修克斯的城堡,詢問沿海城鎮的最新近況,以及傳遞公鹿堡的最新訊息。當地的人們則帶領她的使者,穿越重重危機深入佔領區。她的使者經常收到一枝她在房裡經年栽種的常春藤,作為信物呈獻給接收她的訊息和支持她的人。許多關於所謂的常春藤使者的歌謠被編寫出來,敘述他們所展現的勇氣和足智多謀,也提醒我們,就算是最高大的牆壁也終將屈服於攀爬而上的常春藤之下,而最知名的功勛可能就是最年輕的使者三色堇的事迹。年僅十一歲的她一路行進到畢恩斯女公爵所藏身的畢恩斯冰洞,為她捎來補給船隻將在何時何處靠岸的訊息。在那段旅途的部分路程中,三色堇還曾藏匿在一輛劫匪強行徵募的馬車中,躲在一包包稻穀里,從劫匪營區的最中心逃出來。她放火燒了他們首領住的帳篷,替遭冶煉的雙親報仇之後,才逃出來繼續執行任務。雖然三色堇還沒到十三歲就過世了,但她的功績將長存於人們心中。

其他人則以幫耐辛出售她的珠寶和土地換取金錢的方式來協助她,而她有一次告知銘亮爵士「她高興這麼做,這也是她的權利」。她向內陸購買稻穀和羊只,她的「志願兵」也依舊負責運送和分發。小型的補給船隻為備戰的戰士帶來希望。她用一點象徵性的酬勞支付給協助重建毀壞村莊的石匠和木匠,也支付酬勞給自願幫助她的那些侍衛,雖然金額不大,卻帶著她誠摯的感謝。

當公鹿堡衛隊開始普遍使用常春藤徽章時,那不過就是承認一件已經存在的事實而已。他們是耐辛夫人的衛隊,她所支付的薪酬也就是他們全部的所得。但對他們來說,更重要的是,他們受到她尊重和重用,在受傷時接受她的治療,而且在任何人以貶低的語氣提到他們時,她會用尖銳的言詞保護他們。這些就是她的影響力的基礎,也是她使用權力的基礎。「一座高塔很少會由底部向上瓦解。」她不只對一個人說過這句話,並且宣稱這是駿騎王子所言。

我們睡得很好,肚皮也吃得脹脹的。因為我們不需要狩獵,所以一整夜都在趕路。我們避開道路,也比以往更加小心謹慎,但沒有遇到任何被冶煉的人。又圓又大的月亮散發出銀白色的光芒,為我們照亮了樹叢里的小徑。我們像只動物般行進,除了將嗅到的氣味和聽到的聲音進行分類,幾乎完全不進行其他思考。控制著我的冰冷的決心也影響到夜眼,雖然我不會大意地對它大肆鼓吹我的意圖,但我們卻無需集中心智就能想到它。這是另一種狩獵衝動,由另一股飢餓感驅使。那天晚上,我們就在圓月的凝視下走了好長一段路。

這種做法是士兵的邏輯,是惟真會贊同的策略。欲意知道我還活著,而我不知道他是否也對其他精技小組成員,甚至帝尊透露過此事。我懷疑他亟欲吸干我的精技力量,如同擇固和端寧吸干黠謀國王的精技力量般,而且他也認為如此竊取力量是一種猥褻的狂喜,因此想要獨享這份感受。我很確定他會尋找我,無論我躲在哪裡都會把我揪出來。他也知道我很怕他,所以料想不到我會直接找上門,不但決心除掉他和精技小組,還要除掉帝尊。朝商業灘迅速行進,可能就是我躲開他的最佳策略。

法洛的開闊和公鹿堡的崎嶇多樹同樣聞名。我們在抵達的頭一天清晨,就看到眼前出現一片陌生的森林,比從前見到的更為開闊,落葉也更多。我們來到一座可以俯視開闊草原的平坦山丘,在矮小的樺樹灌木叢中躺下,準備在白天睡覺。自從那場打鬥之後,我第一次脫下襯衫,在日光下檢查肩膀遭棍棒痛擊的部位,看見了一片瘀青,如果把手臂舉到頭上就會痛。小傷而已。換成是三年前的我,可能會認為這是個重傷。然後我會把傷口浸在冷水中,接著敷上藥草好讓它早日癒合。雖然此刻這傷口讓我整個肩膀發紫,活動時還會產生劇痛,但這只是青腫而已,於是我就放著讓它自行痊癒。我穿上襯衫時,不禁苦笑了一番。

而當我檢查夜眼肩上的劍傷時,它可沒什麼耐性。它的傷口已經開始癒合。但當我將傷口邊緣的毛向後撥時,它會突然轉頭用牙齒咬住我的手腕,不粗暴,但卻咬得緊緊的。

別管它,會痊癒的。

上面有泥土。

它聞了一下,然後細心地舔了一口。沒那麼多。

讓我看看。

你從來都不只是看而已,還會動手戳。

那就坐好別動,讓我戳。

它讓步了,態度卻不怎麼親切。傷口上有一些草屑,我得把它們挑出來,夜眼不只一次抓住我的手腕。最後它對我發出嗚嗚聲,想讓我知道它已經受夠了。我卻仍然不滿意,而它也幾乎無法忍受我在它的傷口塗上博瑞屈的藥膏。

你太過擔心這些事情了。它煩躁地告訴我。

我痛恨你因為我受傷,這是不對的。一匹狼不該過這樣的生活。你不該獨自四處遊盪,應該和狼群在一起,在自己的地盤上狩獵,或許有朝一日也該找個伴。

有朝一日也只是有朝一日,那天或許會來,也可能不會來。人類總喜歡幹這種事,總是擔心不一定會發生的事情。要知道你得要等到殺了獵物之後才會有肉吃。況且,我並不孤單,因為我們在一起。

沒錯,我們在一起。我於是躺在夜眼身旁睡覺。

我想起莫莉,隨即又堅決地不去想她,然後試著入睡,但仍然做不到。我不斷翻身,直到夜眼出聲嗥叫悄悄走開,然後又躺下來為止。我起身端坐片刻,凝視下方樹木茂密的山谷。我知道自己即將做出一個愚蠢的決定,卻拒絕考慮這決定有多麼愚蠢和魯莽。我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眼,然後朝莫莉探尋。

我擔心看到她睡在另一個男人的臂彎里,也害怕她厭惡地提到我,但我根本找不到她。我三番兩次集中自己的思緒,凝聚自身所有的力量朝她探尋,最後終於用精技看到博瑞屈正在修補小木屋的茅草屋頂的畫面。他赤裸著上半身,夏日的陽光把他的皮膚晒成古銅色,汗珠也從他的頸背流下來。他低頭一瞥在下方的某個人,臉上露出惱怒的神情:「我知道,夫人。你可以自己來,非常感謝你。我也知道即使不擔心你們倆跌落在這裡,我的煩惱也夠多了。」

我在某處用力地喘氣,再度感覺快要回到自己的身體。我將自己推開繼續朝博瑞屈探尋,至少可以讓他知道我還活著。我勉強找到他,卻只能透過一層霧看到他。「博瑞屈!」我呼喚他,「博瑞屈,我是蜚滋!」然而,他對我緊閉並封鎖自己的心,我連他一點點的思緒都無法捕捉到,只能咒罵自己不穩定的精技能力,繼續朝旋轉的雲層里探尋。

惟真站在我面前,雙手交叉在胸前搖搖頭。他的聲音比風輕輕掠過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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