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正面衝突

原智是什麼?有人會說它是一種墮落的行為,這種扭曲的精神沉溺不但會讓人能懂得野獸的生活和話語,還會讓人自身最終也幾乎變成那樣的野獸。然而,我對於它和原智運用者的研究卻使我得到不同的結論。原智似乎是一種心智連結的形式,通常和特定的某種動物一同進行,開啟這種了解該動物的思緒和感覺的方式,不像有些人所宣稱的,會讓人學會鳥兒或野獸的話語。一位原智者確實會對生命寬廣的範圍有更深的認知,這其中包括人類,甚至一些高大的較古老的樹。但是,原智者卻無法隨意和一隻偶遇的動物「交談」。他能感覺到近處的動物,可能也可以曉得這動物是否警覺、不友善,或者好奇。但不像一些富於幻想的神話想讓我們相信的那樣,它並不能讓一個人隨意地指揮陸上的動物或天上的飛鳥。原智或許就是一個人接受了他內在的動物本質,因此對每一隻動物內在所擁有的人性元素也有所知覺。受牽繫的動物對於其原智者所感到的忠誠和一隻動物對主人的忠誠不盡相同,它還會反映出原智者對於該動物夥伴所承諾的忠誠——一種將心比心的感受。

我沒睡好,但這不完全是因為我已經不習慣在晚間睡覺。他們告訴我的那些關於被冶煉者的事情令我背脊發涼。所有的樂師都爬上廄樓睡在稻草堆上,我卻替自己找了一個讓自己可以背靠著牆,看清楚大門的角落。再度在夜晚置身於穀倉里的感覺很奇怪。這是一間搭建牢固的穀倉,由河裡的石頭、灰漿和木材建造而成,看上去挺好的。除了出租用的馬匹和住客的動物之外,這間旅店還有一頭牛和許多雞。乾草和動物散發出來的氣味和親切聲響,讓我清晰地回想起博瑞屈的馬廄。我忽然對它們泛起了思鄉病,我從未如此想念我自己在城堡中的房間。

不知道博瑞屈現在怎麼樣了,他是否知道耐辛做出的犧牲?我回憶起曾經存在於他們之間的那份愛,還有博瑞屈的責任感如何毀了這段感情。耐辛後來嫁給我父親,而他正好就是博瑞屈宣誓效忠之人。那麼,後來他有沒有想過去找她?會想重新獲得她的感情嗎?不。我立刻意識到,駿騎的鬼魂將永遠站在他們之間,如今我的鬼魂也是如此。

過了不久,我就從思索這件事情轉而去想莫莉。她為我們之間的事情做了決定,如同博瑞屈當初為耐辛和他的關係所下的決定一樣。莫莉曾經告訴我,我對於國王著迷似的忠誠,意味著我們無法互相擁有,所以她就找到一位她可以關心的人,如同我關心惟真一樣。我痛恨關於她這個決定的一切,除了它曾救了她一命。她已經離開我了,也沒在公鹿堡分擔我的失敗和恥辱。

我運用精技含糊地朝她探尋,卻突然責備起自己。難道我真的想看到她今晚可能就睡在另一個男人的臂彎里,而且已經成為他的妻子了?一想到這裡,我的胸口就疼痛至極。我無權偷窺她為自己掙來的快樂,但我卻在朦朧的睡意中想起她,並毫無希望地渴求我們之間曾經擁有的那份情感。

故意跟我作對的命運讓我夢到了博瑞屈,那是一場生動、鮮活但毫無意義的夢。他坐在爐火邊的一張桌子前,像平日里的夜晚一樣縫補馬具,手邊卻沒有盛裝白蘭地的酒杯,而是放著一杯茶。他正在縫補的皮件是一雙柔軟的短靴,這雙短靴對他來說尺寸實在太小了。他將鑽子推進柔軟的皮革里,輕而易舉地就穿透了它,卻也刺到了自己的手。他因為手流血而咒罵著,接著忽然抬起頭來,尷尬地請求我原諒他在我面前說出這樣的粗話。

從夢中醒來,我既迷惘又困惑。博瑞屈在我小時候時常幫我縫製鞋子,但我不記得他曾因為在我面前說粗話而向我道歉,儘管當我還是個男孩時,如果膽敢在他面前說粗話,他就會打我。真荒謬。我把這個夢推到一旁,睡意卻和它一同離去。

當我輕緩地向外探尋時,就只感覺到我周圍沉睡中的動物們模糊不清的夢。除了我之外,一切都很安詳。想到切德,我又開始煩惱和擔心。從許多方面來說,他已經是一位老人了。黠謀國王還在世的時候,他對切德的照顧無微不至,好讓他的刺客擁有安全無虞的生活,而切德除了執行他的「無聲任務」之外,也鮮少從他的密室中走出來。如今,他獨自一人在外,不知道在做些什麼,而帝尊的軍隊也正在追捕他。我徒勞地揉了揉自己發疼的額頭。擔心是沒有用的,但我似乎無法停止擔心。

忽然間我聽到幾聲拖著腳走路的聲音,然後砰的一聲,好像有人從廄樓的梯子上爬下來,跳過了最後一道梯格,或許是其中一位女孩要走到後屋去。但不一會兒我聽到了蜜兒的耳語,「柯布?」

「什麼事?」我心不甘情不願地問她。

她朝我聲音的方向轉過身,我在一片黑暗中聽到她朝我這裡走過來。我和夜眼在一起的時刻讓我的感覺更為靈敏,微弱的月光透過沒關好的窗子透進來,讓我在黑暗中隱約看到她的身影。「在這裡。」我在她猶豫的時候告訴她,看到她因發現我的聲音離她那麼近而錯愕,然後她摸黑走到我這個角落,遲疑地坐在我身旁的草堆上。

「我不敢回去睡,」她對我解釋,「我做惡夢。」

「我知道那種感覺,」我一邊告訴她,一邊驚訝自己怎麼如此有同情心,「如果你閉上眼睛,就會跌回那些惡夢裡。」

「完全正確。」她回答,然後沉默地等待。

但我無話可說了,所以就在一片黑暗中坐著。

「你做了什麼惡夢?」她平靜地問我。

「糟糕的惡夢。」我冷冰冰地回答,不想因為把它說出口而重新喚回這些夢魘。

「我夢到被冶煉的人在追我,自己的腿卻化成一灘水,無法奔跑。但是,我一直在努力嘗試,他們卻愈來愈接近。」

「嗯。」我應允了一下。這總比夢到反反覆復地挨打要來得好……我控制自己不再去想它。

「在夜晚醒來並且感到害怕,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情。」

我覺得她想要和你交配。他們會這麼輕易地接受你加入他們嗎?

「什麼?」我驚愕地發問,但回答我的卻不是夜眼,而是那女孩。

「我是說,在夜晚醒來並且感到害怕,是件很寂寞的事情。一個人渴望安全感,渴望受到保護。」

「我實在不知道,有什麼可以讓一個人在夜裡不做夢的。」我語氣僵硬地回答,突然間希望她走開。

「有時候,一點點溫柔就可以。」她輕聲說道,伸出手輕拍我的手,而我不經意地將它甩開。

「你害羞嗎,學徒小子?」她狡猾地問道。

「我失去了自己在意的人,」我直言不諱,「我沒有心思找人取代她的位置。」

「我知道了,」她忽然起身抖掉裙子上的稻草。「很抱歉打擾你。」她的口氣聽起來不像道歉,倒像是被激怒了。

她轉身摸黑走上廄樓的梯子。我知道自己冒犯了她,卻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她緩慢地走上階梯,我想她期待我叫住她,但我沒這麼做。而且,我真希望自己當初沒進城。

看來我們倆都一樣。獵不到什麼東西,還這麼接近這些人。你還需要很久嗎?

我恐怕得和他們一同走幾天,至少得走到下一個城鎮。

你不會和她作伴的,她不屬於狼群。你為什麼非做這些事情不可?

我不想為了跟它解釋而把我的感受用言語形容出來。我只能說這是出於我強烈的責任感,但它無法理解我對惟真的忠誠何以讓我有義務幫助路上的這群旅人。他們是國王的子民,因此他們也是我的子民,即使這是個荒謬而脆弱的關聯,但它確實存在。我要讓他們安全抵達下一個城鎮。

我當晚又睡著了,但沒睡好,彷彿我和蜜兒的對話開啟了通往惡夢的大門。當我睡著後不久,就感覺到被人監視,於是我在自己的囚室中蜷縮起身子,儘可能地靜止不動,祈禱沒被發現。我的雙眼緊閉,像個孩子般相信,只要自己不睜開眼睛,就不會被發現。然而,看著我的那對眼睛帶著的似乎是我一種能感覺得到的眼神。我察覺到欲意在找我,好像我躲在毛毯底下,他的雙手還時不時地輕拍它。他就是那麼接近,這股強烈的恐懼感令我窒息。我無法呼吸,也無法移動。一陣慌亂之中,我抽身逃離自己的夢境,溜進另一個人的恐懼和夢魘中。

我躲在老人霍克店裡的一桶腌魚後面,燃燒著的火焰、被逮捕時或垂死掙扎時的尖叫聲劃破屋外的一片黑暗。我知道自己應該出去,因為紅船劫匪必定會把店裡洗劫一空,然後放火燒店。這可不是個藏身的好地方,但已經沒有別的好地方可躲了。而且我只有十一歲,我的雙腿不聽使喚地顫抖,我連自己站不站得穩都懷疑,更別說逃跑了。霍克師傅就藏在某處,當第一波的慘叫聲響起時,他就拿起自己那把老劍匆忙出門。「顧好店裡,查德!」他交代這個孩子,好像他只是到隔壁和麵包師傅交談一樣。我起先很高興遵從他的吩咐,反正暴動遠在城裡,遠在山下的岸邊,而此時整個店看來也安全穩固地在我周圍。

但這是一個鐘頭以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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