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任務

精技是瞻遠皇室家族的傳統魔法。擁有皇室血統的人似乎擁有最強的精技能力,但偶爾也會在瞻遠家族的遠親,或是祖先為外島人或六大公國人民的人身上發現較弱的精技能力。這是一種心智層面的魔法,給予使用者寂靜無聲地和那些遠方的人們溝通的力量。它充滿許多的可能性。其中最簡單的用法之一是它可用來傳遞訊息,影響敵人或朋友的思緒,好讓他們的想法轉變成某個人期望的樣子。但精技有兩大缺點:駕馭它會消耗掉使用者日常生活所需的大量精力,也為其使用者帶來誤以為是愉悅感受的吸引力。這種愉悅感會隨著能力和技傳的時間等比例增加。它能誘惑其使用者沉溺於技傳,最後耗盡所有的身心力量,讓使用者變成一個胡言亂語的大孩子。

博瑞屈在第二天早上離開。當我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起床穿好衣服,在小屋裡走來走去打包行李。這可沒花費他多少時間。他帶走了私人物品,卻留下一大堆存糧給我。我們前一晚並沒有喝酒,但此刻卻像宿醉後的清晨起床一般,彼此輕聲交談並小心翼翼地移動著。我們互相聽著對方的建議,直到我覺得這似乎比完全不交談還糟糕。我想扯出一些道歉的話,求他再考慮考慮,想個辦法,做任何事情,好讓我們的友誼不致於就這麼結束。但同時,卻又希望他已經走了,希望這一切已經結束了,希望現在就是新的一天,而我正獨自迎向嶄新的黎明。我像緊握鋒利的刀刃般下定決心,我想他也有同感,因為他有時會停下來抬起頭看著我,好像要開口說話似的。然後,我們的眼神相遇,互相凝視了一會兒,直到其中一人別過頭去。我們之間有太多因猶豫而沒說出口的話。

他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準備好離開。只見他背起行囊,從門邊拿了一根棍子。我站著凝視他,心裡想著他這個樣子看起來還真奇怪:騎士博瑞屈徒步行走。初夏的陽光灑在敞開的大門口,我看到陽光下那位即將走完中年歲月的人,頭上留著因傷痕造成的白髮標記,預示著他的鬍子已逐漸顯現出的灰色。他身強體壯且健康,但他的青春毫無疑問已離他而去,就是那段他竭盡全力照看我的歲月。

「嗯,」他語氣生硬地說著,「再會了,蜚滋,祝你好運。」

「祝你好運,博瑞屈。」我趕緊穿過整個房間在他還來不及退後時擁抱了他。

他也抱住我,飛快地勒緊了一下,幾乎讓我的肋骨噼啪作響,然後把我臉上的頭髮往後撥。「去梳個頭髮。你看起來像個野人。」他露出微笑,接著轉身大步離去。我看著他走遠,心想他應該不會再回頭了,但他卻在牧草地遙遠的盡頭轉身舉起手,我也舉起手回應,然後他就沒入樹林中消失了。我在階梯上坐了一會兒,想著我上次見到他的地方。如果我依照自己的計畫,可能要等到許多年後才能再見到他,如果我還能再看到他的話。打從我六歲起,他就一直是我生命中的重要元素。我一向都能仰仗他的力量,即使當我不想要時也是如此。如今他走了,和切德、莫莉、惟真及耐辛一樣離我而去。

我想到前一個晚上對他說的話,就滿懷羞愧地渾身發抖。這是必需的,我告訴自己。我確實想趕他走,但有太多話是爆發自我內心長期深藏著並茁壯成長的舊恨。我原本不想說出這些,只想趕他走,而非傷他入骨。就像莫莉一樣,他會消化掉我帶給他的疑慮,而我如此野蠻地踐踏博瑞屈的自尊,讓切德抹掉了對我的最後一絲尊重。我想,我自己孩子氣的部分一直希望我有一天能回到他們身邊,總有一天我們將再度共享人生。但如今我知道這不會成真了。「都結束了,」我平靜地告訴自己,「那個人生已經結束了,讓它去吧!」

我現在脫離了他們倆,脫離了他們對我的限制,也脫離了他們對於榮譽和責任的想法,更脫離了他們的期望。我再也不用看著他們的雙眼,報告自己做了些什麼。我可以自由地做自己唯一有心思或有勇氣做的事情,做唯一能讓我把過去拋諸腦後的事。

我會除掉帝尊。

這很公平,是他先殺了我的。而我曾答應黠謀國王不傷害他的親人的承諾,幽靈般的短暫縈繞在我心頭。於是我提醒自己,帝尊已經殺了許下承諾的人,還有那個接受了我這項承諾的人,然後才不再去想它。那個蜚滋已經不存在了。我再也不會站在老黠謀國王面前報告任務執行的結果,也不會以吾王子民的身份將自身的精力借給惟真,耐辛夫人也不會再用她視為最重要的瑣碎差事來騷擾我。她為了我這個死人哀悼,莫莉也是。當我估量自己的痛苦時,眼裡充滿淚水。她在帝尊殺了我之前就離我而去了,因此他也得對我的這個損失負責。如果我這條被博瑞屈和切德撿回來的命無法有其他作為,至少我還能復仇。我對自己許下承諾,帝尊會在臨死前看著我,並且知道是我殺了他。這將不是個寂靜無聲的暗殺行動,也不是個用不知名的毒藥所做的無聲冒險。我會親自把死亡送到帝尊面前。我希望像一支箭般出擊,或是一把丟出去的刀般直接擊中目標,無需畏懼我周遭的那些人。如果我失敗了,這麼說吧,反正我從各方面來看早就是個死人了,就算我做此嘗試也不會傷害到任何人。倘若我因刺殺帝尊而死,這也值得,而且會在殺死帝尊之後才能捍衛自己的生命,接下來發生的事都不重要。

夜眼驚動了一下,被我思緒中的某個暗示所驚擾。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死了,會對我造成什麼影響?夜眼問我。

我立刻緊閉雙眼,我已經思索過這個問題了。如果我活得像個獵物,又會對我們造成什麼影響?

夜眼明白了。我們是獵人,而且我們都不是天生的獵物。

如果我總是等著被捕,就沒辦法當個獵人,所以我必須在他追捕我之前先下手為強。

它過分鎮定地接受了我的解釋。我試著讓它理解我想做的一切,不希望它只是盲目地跟隨我。

我要殺帝尊和他的精技小組。我要把他們全都給殺了,為了他們對我所做的一切,和從我身上奪走的東西。

帝尊?我們不能吃這樣的肉。我不懂為什麼要獵殺人類。

我將自己對帝尊的印象,還有夜眼對那位在它小時候把它關在籠子里,還用黃銅鑲邊的棍棒打它的牲口販子的印象結合起來。

夜眼思索著。我一旦逃離他,就會放聰明點兒離他遠遠的。去獵殺那個傢伙可真是和獵殺豪豬一樣明智。

我不能放過這個人,夜眼。

我明白。我對豪豬也一樣。

所以,它將我和帝尊的世仇理解成它對豪豬難以抵抗的偏執,我卻發現自己似乎不怎麼平靜地接受了這個已經闡明的目標,不過既然都說了,也就無法為了其他事情轉變方向了。我在前一天晚上說的那些話,如今卻回過頭來指責我。我對博瑞屈說的那些為自己而活的冠冕堂皇言論可怎樣了?嗯,我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如果我還能撐著理出這些頭緒,或許就能回答了。並非我不能過自己的生活,只是我受不了帝尊四處走動,並且讓他認為他已經擊敗了我。是的,他還把惟真的王位奪走了。復仇,簡單明了,我告訴自己。如果我想把這份恐懼和恥辱拋在腦後,就必須這麼做。

你可以進來了。我建議它。

為什麼我會想進去?

我不用轉頭,就知道夜眼已經來到小屋前了。它走過來坐在我身邊,然後盯著屋裡看。

唷!你窩裡的味道還真臭,難怪你的鼻子這麼不管用。

它小心翼翼地爬進屋裡,開始在裡面四處尋覓,我就坐在門口看著它。有好長一段時間,我只不過將它視為自我的延伸,如今它長大了,正值黃金時期。別人可能會說它是一匹灰狼,但對我來說,它全身充滿了所有狼的色澤,深沉的雙眼和鼻口、淺黃色的耳朵和頸部、硬挺的黑色護毛雨點般地灑在毛皮上,還有肩膀和臀部的平坦處。它的腿十分粗壯,在積雪上奔跑時的伸展幅度比以前更大。它的尾巴比任何一名女性的臉龐更富表情,牙齒和嘴能輕易咬斷鹿的腿骨。它十分健康的身體無需太費力就可以快速地移動,光是看著它就能安慰我的心。當它滿足了它的好奇心之後,它走過來坐在我身邊,然後在陽光下伸展四肢、閉上雙眼。繼續看守?

「我會看護著你。」我要它安心,它動動耳朵聽我說話,然後沐浴在陽光中睡著了。

我靜靜地起身走進屋裡,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整理好我的行李。兩條毛毯和一件斗蓬、一套換洗衣物、不適合在夏季旅途攜帶的溫暖毛製品、一把刷子、一把刀和磨刀石、打火石,還有一把彈弓。幾塊從獵物身上取下並晒乾的獸皮、肌腱肉、一把手斧、博瑞屈的鏡子、一隻小水壺和幾支湯匙,這是博瑞屈最近完成的木製品;還有一小包食物和麵粉、剩下的蜂蜜和一瓶接骨木酒。

對這場冒險來說,這些東西還真少。朝商業灘的方向前進,擺在我面前的是一次漫長的橫越大陸之旅,而我得先撐過這趟旅程,才能開始計畫如何越過帝尊的侍衛和精技小組成員,然後殺了他。我得仔細思索。此刻還不到盛夏時節,還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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