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離別

在自封為六大公國國王后,帝尊王子基本上遺棄了沿海大公國,他任其自生自滅,並竭盡所能掏空公鹿堡本身及公鹿公國的國庫。公鹿堡里的許多馬匹和庫藏全被拋售一空,最好的動物和貨品則隨著帝尊來到他在商業灘的新居所。皇室代代相傳的傢具及藏書也被洗劫一空,有些被據為私有,剩下的就賞賜給他的內陸公爵和貴族們,或者全部賣給他們。穀倉、酒窖和軍械庫也被清空,所有的掠奪物都被運至內陸。

他所宣布的計畫是讓年老體衰的黠謀國王以及剛成寡婦的孕婦珂翠肯王妃移居內陸的商業灘,這樣他們可以比較安全地遠離遭到紅船劫掠的沿海大公國,而這也是從公鹿堡洗劫傢具和貴重物品的借口。但是,黠謀國王已經駕崩,珂翠肯也失去了蹤影,這個站不住腳的理由自然也就消失了,但他仍然在他的加冕典禮結束後就立刻動身。據說他的貴族議會質疑了他的決定,但他宣稱沿海大公國對他而言僅代表戰爭和花費,他們也總是榨取內陸大公國的資源,所以他希望外島人能愉快地接收這片荒蕪的凄涼之地。後來,帝尊甚至否認自己曾經說過這些話。

珂翠肯失蹤後,帝尊國王處於了史無前例的至高地位。珂翠肯腹中的胎兒很顯然是下一個王位繼承人,如今王后和胎兒雙雙在非常可疑的狀況下失蹤,卻無人能確定帝尊是否與這一切有關。就算王后留在公鹿堡,她腹中的孩子要取得王儲的頭銜至少也要等上十七年。雖然帝尊亟欲儘快取得國王的頭銜,但依照法律他必須要得到六個大公國的認可才能取得王位。於是,他運用許多特權和特許的承諾收買沿海公爵好取得王位,其中主要的一項是,帝尊承諾仍將派人駐守公鹿堡,也準備好捍衛沿海地區。

他就用這樣的詭計為他的大侄兒,也就是法洛公爵爵位繼承人銘亮爵士,騙到了這個古老堡壘的統治權,而二十五歲的他,也迫不及待地等著父親將權力傳給他。他十二萬分樂意地接掌治理公鹿堡和公鹿公國,卻毫無治國經驗可言。帝尊則沿著法洛的酒河來到商業灘,年輕的銘亮爵士和精挑細選出的法洛侍衛則留守公鹿堡。報告中並未說明帝尊會留下資金讓他運用,所以這位年輕人只得竭盡所能地勒索公鹿堡城的商人,還有公鹿公國周遭處於備戰狀態的農民及牧人。雖然沒有任何跡象顯示他敵視公鹿公國或其他沿海大公國的居民,但也對他們毫無忠誠之心。

這時,不少公鹿公國的次等貴族仍然住在公鹿堡,而公鹿公國地主們的經濟狀況也十分窘迫,只能克盡綿薄之力以保護他們土地上的居民。耐辛夫人是留在公鹿堡中地位最顯要的人,她曾是王妃,直到她的丈夫駿騎王子退位,將王儲的位置讓給他的弟弟惟真為止。公鹿公國的軍隊和珂翠肯的貼身侍衛也留駐公鹿堡,還有一小部分的人是黠謀國王的侍衛。因為軍隊的薪資中斷,糧食配給也隨之減少,士兵們的紀律因此每況愈下。銘亮爵士把他的貼身侍衛帶來了公鹿堡,他很明顯地偏袒自己的部隊,而非公鹿公國的人。軍令系統的混亂讓情況更顯複雜。表面上,公鹿公國的部隊要向隸屬於法洛的科費上尉,也就是銘亮爵士的侍衛隊隊長;但實際上,王后的侍衛狐狸手套和公鹿堡侍衛凱夫,以及黠謀國王的老侍衛瑞德,正聯手建立他們自己的指揮體系。如果說他們有按時向誰報告,那就是耐辛夫人。過了沒多久,公鹿堡的士兵都尊稱她為公鹿堡夫人。

即使加冕典禮已過,帝尊依然對自己的王位缺乏安全感。他派使者前往遙遠的地方尋訪珂翠肯王后和她腹中繼承人的下落,並懷疑她逃回群山王國尋求父親伊尤國王的庇護,於是他要求伊尤交出珂翠肯來。當伊尤回覆六大公國王后的行蹤和群山人民無關時,帝尊就憤怒地斷絕了和群山王國的關係,不但中斷貿易,甚至阻止一般旅人越過國界。與此同時,幾乎可以確定是依照帝尊的指令而散布的謠言開始流傳,那就是珂翠肯腹中的孩子不是惟真的,所以沒有資格合法繼承六大公國的王位。

這段時期對於公鹿公國的小老百姓們來說,可以說是無比艱苦。國王遺棄了他們,也只有一小團困頓的軍隊可以保護他們,老百姓們猶如大浪中失去舵手的船隻。當沒有劫匪來偷竊破壞時,銘亮爵士的手下就課徵重稅,道路上也滿是強盜,因為當一個老實人無法謀生的時候,他也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辦法苟活。小佃農放棄一切謀生的希望逃離沿海,在內陸城市中淪為乞丐、強盜和娼妓,商業活動也終止了,因為出航的船隻很少能再回來。

切德和我坐在小屋前的長椅上聊天。我們沒談不祥的亂象,也沒談到過去的一些重大事件。我們沒討論我的死而復生,或當前的政治情況。相反地,他提到了我們曾經共享的點點滴滴,好像我之前不過是外出遠行了一樣。黃鼠狼偷溜的年紀大了,去年冬季它的身子變得更僵硬了,就算春季來臨也沒讓它變得更有朝氣,切德擔心它恐怕撐不過另一年。切德終於找出辦法來風乾旌狀植物的葉子,不讓它們發霉,但卻發現風乾的藥草只剩下少許的藥效。我們都很想念廚娘莎拉的酥皮點心,然後切德問我是否需要幫我從我的房間帶點東西來。帝尊搜過我的房間,把裡面弄得一團糟,但切德不認為有什麼東西被拿走或失蹤了,如果我現在想要什麼東西仍舊可以拿得到。我問他是否記得睿智國王接待古靈的那幅織錦掛毯,他說記得,但掛毯的體積過於龐大,他拖不上來。我給了他一個受挫的臉色,他立刻改口說會盡量想辦法把東西拿過來。

我露齒而笑:「這只是個玩笑,切德。那個東西除了讓我在小時候做惡夢之外,可沒有任何其他的用途。不,我房裡的東西現在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

切德憂傷地看著我:「你失去了一個人生,只留下身上的衣服和一支耳環,而你卻說那裡沒什麼東西好拿來的,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我坐著思索片刻。惟真給我的劍、伊尤國王給我的一隻曾屬於盧睿史的銀戒指、賢雅夫人給我的胸針,還有耐辛的海笛都在我的房裡,我希望她已經拿回去了。還有我的顏料和紙以及一個裡頭裝有毒藥的小盒子,那盒子是我自己雕刻的。而莫莉和我之間沒有互相保留任何紀念品,只因為她從來不准我送禮物給她,我也從未想過從她的頭髮上偷拔下一條緞帶。如果我有……

「不。一刀兩斷或許是最好的,不過你倒是忘了一樣東西。」我翻開粗糙襯衫上的領子,讓他瞧瞧別在上面的一枚袖珍的鑲紅寶石的銀胸針。「黠謀給我的胸針,代表我是他的吾王子民,這我還留著。」耐辛用它來固定我身上的裹屍布。我把那個思緒擱在一旁。

「我還是很驚訝帝尊沒有盜取你的屍體。原智實在是臭名昭著,無論你是死是活,他們都怕你。」

我伸出手指撫摸曾被打斷的鼻樑:「他們似乎不怎麼怕我,這我看得出來。」

切德露出不誠實的微笑,「你的鼻子是不是還挺讓你困擾的?我倒覺得這讓你的臉看起來更有個性。」

我在陽光下瞇著眼睛看他:「真的嗎?」

「不,但這是有禮貌的說法。不過實際上真的沒那麼糟,看起來挺像有人試著修理過它的。」

我一想到這殘餘的記憶就渾身發抖。「我不要再想這件事情了。」我老實告訴他。

他的臉上突然因為我而出現了一片痛苦的神情,我別過頭去不看他,我無法忍受他的憐憫。如果沒有其他人知道我曾經如何承受毒打,我還比較能忍受這些回憶。我對帝尊曾對我的虐待感到恥辱。我仰頭向後靠在陽光下的木屋牆上,深深吸了一口氣:「那麼,還有活人的地方發生了些什麼事情呢?」

切德清了清喉嚨,接受轉移話題:「嗯,那你知道的有什麼?」

「不多。珂翠肯和弄臣離開了。耐辛可能知道珂翠肯安全抵達了群山。帝尊對群山的伊尤國王很生氣,也已中斷了貿易路線。惟真還活著,但沒有人聽說關於他的消息。」

「等等!等等!」切德挺直地坐起來,「關於珂翠肯的謠言……是那晚你從博瑞屈和我討論這件事情的對話中聽見的。」

我別過頭去:「就像你記得做過的夢一樣。一切都是海底的顏色,事情的次序大亂。我只是聽你提到了一些而已。」

「那麼惟真呢?」他突如其來的緊張情緒,讓我的背脊升起一股恐怖的寒氣。

「他在那天晚上對我技傳。」我平靜地說道,「我當時告訴你們他還活著。」

「該死!」切德一躍而起,憤怒地跳來跳去。我可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於是睜大眼睛瞪著他,覺得又驚又恐。「博瑞屈和我不相信你的話!噢,我們很高興你說話了,所以當你跑開的時候,他就說:『讓這小子走吧,他今晚已經儘力了,至少他還記得王子。』我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該死,真該死!」他忽然停下來用一根手指頭指著我:「告訴我所有的事情。」我胡亂摸索自己的回憶,卻發現很難理出個頭緒,感覺彷彿是透過狼兒的雙眼觀看一切,「他很冷,但是還活著,可能是累了或者受傷了,行動也慢了下來。他嘗試透過我來溝通,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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