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最後一枚碎片

歐文的父親站在銀行門外,看著時間。他收到一些指示,如果他完成這些指示,就能衝出泥淖,重新見到他的妻子和兒子。如若他失敗,他們就會丟掉房子,失去他努力為他們營建的生活。但是不管結果如何,他們會是安全的。有人篤定地向他保證了這點。

眨眼之間,數秒時間已經過去,現在是四點二十三分,他走進了銀行。幾分鐘里,他都站在其中一個櫃檯前,看上去是在填寫存款單,其實是在掩飾自己的恐懼。他已經滿身大汗,嘴唇卻乾燥得開裂了。然後他步向盥洗室,選擇中間的隔間,他關上大半的門,只留下一個小縫隙,之後坐在馬桶邊緣休息。

在此之後,他只需等待。

等待。

他的大腿火辣辣的,腿肚子很疼,但他待在那裡,工業吸塵器刺鼻的味道和櫻桃味的空氣清新劑味湧進他的鼻孔里,纏繞著他的喉頭。

到了五點零三分,他聽到衛生間的門打開了,鑰匙叮噹作響,可以猜測,進來的人是個保安。按照一般程序,他會檢查每個隔間,但因為每個隔間的門都開著,他便跳過了這個步驟,正如歐文的父親祈禱的那樣。

保安關掉燈,衛生間的門也關上了。

歐文的父親從馬桶邊緣下來,在黑暗中,他摸索著從隔間出去的道路,唯一的光亮來自門邊紅色的緊急出口的字樣。

然後他等待著。

到了五點十七分,他從衛生間衝出來轉向右側,往銀行的後勤辦公室奔去。他打開了緊急出口,讓他的同夥進入,那人已經關閉了警報器。他穿著黑色的牛仔夾克,套著一件連帽衛衣,面容被遮住了,模糊不清。

然後他們兩人走向銀行前台,出納員仍在數錢,他們要趕在晚間保險柜關閉之前結束工作。

在大廳里,歐文的父親的同夥提高聲音,揮舞著一把手槍。

他說的什麼無關緊要,歐文的父親沒有認真聽。相反,他在觀察出納員和其他職員,看看會不會出現任何麻煩的跡象,但他在這些人臉上只看到了驚訝和恐懼。他想過這點,在銀行工作的人,對這種事或許早有準備,不管怎麼說,也應該更堅忍一些。但是他們都只是舉起雙手,畏縮著,除了那個往麻袋裡裝錢的人。歐文的父親再次祈禱,希望這次這些人不要做什麼傻事。

但隨後那個保安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

「不許動!」他叫道。

事實上,當他叫出那句話時,歐文的父親就已經預想到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對事態的發展他感到深深無力。

那名同夥開槍打中了保安的胸部,所有人都在尖叫。其中一個往袋子里塞錢的人驚呆了,另一個職員咒罵著,從他手裡扯過袋子,接著干他的工作。

保安躺在地上,他還在動彈著。大概過了一分鐘,他身體下面已經積聚了一大攤鮮血,然後他就再也不動彈了。歐文的父親麻木地看著這一切。這本不該發生的,但事已至此,他儘可能多地拿上了錢袋,他的同夥也一樣,然後兩人一起從後門沖了出去,一輛車正等在那裡。

你看夠了嗎?以賽亞問。

「嗯。」歐文說。

虛擬畫面碎裂了,就像古老的捲軸被暴露在陽光和空氣之下瞬間化為灰燼的場景,歐文發現自己又回到了記憶迴廊。

「不是他做的。」他說。

他還是搶了銀行,歐文。以賽亞說。

「是,但那是他們強逼的,他沒的選,而且他也不是開槍打死保安的那個人。他沒有犯謀殺罪。」

不管怎樣,他都要進監牢的。

「可能吧。」歐文說。但這結論沒有他剛剛看到的內容重要,關於那天發生的事情,現在一切看起來都有了意義。他爸爸和那個保安一樣,都是受害者。沒人會相信這一點,尤其是歐文的外祖父母,但這無關緊要。歐文知道真相了,而且他意識到這就是他一直想要知道的真相。

「那個同夥是個刺客嗎?」他問道。

或許。

「我準備好出來了。」

很好。三,二,一……

記憶迴廊在一道灼熱的亮光之下消失了,歐文在鷹巢之中睜開了眼睛,以賽亞站在他身旁,給他和機器解除連接。歐文甚至感覺他應該感謝這個聖殿騎士,但他說不出口,至少現在不行。

相反,他說:「我想要見門羅。」

以賽亞點點頭。「當然,我可以安排你們見面。」

「你對他做了什麼?」

「你的意思是?」

「他在哪兒?」

「在一間拘留室里。」

「你還沒……對他做什麼?」

「比如說?」

歐文知道門羅手上有聖殿騎士和刺客想要的情報。門羅已經從歐文的DNA中解碼出一些東西了,還有其他人的DNA,將他們所有人聯繫在一起的東西,還有伊甸三叉戟。歐文只是不知道以賽亞為了從門羅手中得到這些情報會做到何種地步。

「你傷害他了嗎?」歐文問。

以賽亞嗤之以鼻。「拜託,我可能對門羅生氣,但酷刑永遠達不到預期的目的,酷刑只會對大腦造成傷害,而在我工作的過程之中,我發現保持大腦完好無損更有價值。你很快會親眼看到,他安然無恙。來吧,我陪你去休息廳。」

說完,他帶著歐文步行穿過鷹巢的過道和走廊,來到格蕾絲和肖恩剛剛吃過早飯的地方。格蕾絲還在那裡,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在和那個叫維多利亞的女人交談。以賽亞離開了,歐文遠離格蕾絲坐下,讓格蕾絲有自己的私人空間,然後他看著巨大的窗戶。

昨天晚上的風雨讓外面的一切都顯得綠意盎然。樹林、纖柔的灌木叢,還有生長在陽光地帶的一簇簇小草。幾個小時前他還在那些林木中飛奔,準備潛入這個基地,而現在他卻坐在這裡,看著外面,對他而言,這一切真是太古怪了。

「歐文。」格蕾絲說。

她和維多利亞都在看著他。

「有用嗎?」她問。

「嗯,」他說,「有用。」

「你感覺如何?」維多利亞問,歐文感覺她應該是個心理醫生。

「我很好,」他說,「你今天沒進虛擬進程嗎,格蕾絲?」

她搖搖頭。

「昨晚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很艱難,」維多利亞說,「每個人都需要用自己的方式來排解它。」

她肯定是個心理醫生。在他爸爸死後,歐文見過一些這類人。

「我現在去看看肖恩,你能行嗎?」維多利亞問道。

格蕾絲點點頭,於是這女人離開了他們。歐文起身走向格蕾絲的桌子。

「我可以坐下嗎?」

「當然。」

他抓了一張椅子拖了過去,然後他反坐在上面,胳膊搭在椅背上。

「所以,」她說,「是刺客給你爸爸下套了?」

他的肩膀綳得緊緊的。「看起來是那樣。」

「我很抱歉。」

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因他父親的死怪罪任何人。他唯一不知道的是格里芬跟這件事情有沒有關係,如果真的有,那他該怎麼辦,這是最困擾他的部分。「我想這也算不上意料之外。」

「為什麼?」

歐文告訴她張芷的故事,兄弟會是怎樣在她受傷之後拋棄她的,即便她是那個憑藉一己之力拯救宋朝於水火的人。「這看起來正是他們的行事風格,」他說,「他們利用別人。」

「你說的不對。」格蕾絲說。

「至少我看到的是這樣。」

「但至少她慰藉了亡父的在天之靈,不是嗎?你正在做的也和這類似。」

這倒沒錯。歐文的確感覺他好像為此對張芷有所虧欠。他還虧欠哈維爾。沒有那件偷來的DNA樣本,歐文現在還在原地踏步,困惑,孤獨,找不到答案。他想告訴哈維爾他剛剛得知的一切,但卻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到他的朋友。

「所以你現在是個聖殿騎士了?」格蕾絲帶著一絲嘲弄問道。

他哼了一聲。「你怎麼想?」

「我不知道,」她說,「以賽亞是很有說服力的。」

歐文還是沒法完全信任他,要想忘記像特威德老闆那樣的聖殿騎士在紐約的所作所為和他所帶來的破壞是很難的,不管肖恩現在怎麼說這個組織的好話。「我不是聖殿騎士。」

「但你也不是刺客。」

「嗯,但我想我已經開始走上這條路了。」

「我也是,如果你還記得的話。」

他還記得。他在紐約的祖先曾經訓練過格蕾絲的祖先,使其成為刺客。維琉斯和伊莉莎常常待在一起,他們的關係很親密。這種親密關係依然殘留在歐文和格蕾絲之間,只要他稍稍注意便能發現。

格蕾絲靠在座椅上。「這些事把你的腦子攪得很亂。」

「對,是的,」歐文說,「就像個大腦迷宮似的,很難把所有東西都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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