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員孤將

康和張芷的父親全然不同,她早已知曉這一點,隨著訓練的進行,兩人之間的區別越發明顯。康不原諒任何錯誤,不忍受任何缺點。歐文為她感到難過,隨著記憶逐漸展開,感受到了她心中悲傷的重量。不只是因為她剛剛失去父親,他葬禮上燃燒的灰燼依然溫熱,而且因為這個訓練她的人還在不斷地提醒她所失去的一切。這也是歐文的外祖父母在他父親去世之後一直做的,尤其是他的外祖母。

「再來!」康說。

張芷按照計畫持續練習著,跑步穿越叢林,躲閃,跳躍,攀爬,以袖劍刺擊目標,用另一隻手上的袖弩射擊目標。

在她上方岩石嶙峋的懸崖上,康在觀察著,一邊用手杖重擊地面以計秒數。當她做完所有訓練時,康搖了搖頭。

「再來!你必須加快速度!」

她站在那裡,呼吸困難,她的肌肉在顫抖,她仰視著他,看起來更快地完成演習似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康指著她身後的樹林。「我看到有三個地方能讓你各省去一些時間,你必須尋找新路徑,運用新方法。」

「原諒我,導師。」她說。

「你可以去向可汗祈求原諒,因為你打擾了他的小憩,但要在他拷問和處決你之前。」

張芷低下頭。

「這會讓你的父親感到自豪嗎?」康問道。

「不。」她聲若蚊蠅。

「所以,」他說,「再來一次。再快些。」

張芷用自己的指甲戳著掌心,然後大步走向訓練起點。在路上,她撿起她的弩箭,將所有對康的怒火集中到訓練中來。

從起點開始,她再次躍了出去,呼吸之間,翻過岩石、樹根、樹枝、樹榦,尋找著最好最快的路線。她的利刃如電光般閃過,她的弩箭嘶鳴著射向目標,但貫穿其間的還是響徹山谷的象徵她失敗的杖聲。

「你只比之前快了一秒!」他喊道,「再來!」

張芷想要喊回去,她已經儘力了,但她剋制住了,只是瞪視了他一眼。

「你恨我。」康淡淡一笑,似乎很享受折磨她的過程,「但我並非敵人,蒙哥汗才是。別忘了這點。」

這是很容易犯的錯。

「我希望你能做好這一切,」他說,「我希望你能取代你父親在兄弟會中的位置。」

「這也是我的希望。」

「那你必須配得上這個位置,你必須證明自己作為一名刺客的價值。」他用手杖的末端指向訓練地點,「再來!」

張芷又進行了幾次訓練才達到康要求的熟練程度。他只是點了點頭以示肯定。這個成果讓她花費了許多精力,她已經沒有絲毫成就感,只想倒下。幸運的是,康難得地允許她休息。

於是他們一起坐在釣魚台上,沉默地吃著放涼的魚肉和米飯。張芷能看到腳下三江匯流之處,還有周圍被夏日的夕陽染成了橘黃色的群山。溫暖的陽光讓她前額生汗,沒有一絲風,汗水就一直停留在那裡。

「你會心痛嗎?」康說。

「什麼?」

「我們帝國的存亡,就繫於我們坐著的這塊寸土之上。」他敲擊著台上的石頭,「一座孤山,一片孤城。」

「一員孤將。」

「是,」他說,「但我也在想,我們是不是只是在向江水中扔石子而已。」

「你的意思是?」

「我們真的能改變什麼嗎?我們中有人能有這個力量嗎?或者說我們只是激起漣漪,然後自我安慰我們已經改變了一些東西。」

「你沒法讓我停下腳步。」張芷說。

「我並不打算這麼做。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轉向她,「你什麼時候採取行動?」

「我在等待你告訴我我已經準備好了。」

他笑了。

儘管帶著滿身的疲倦,她的怒火還是被激發了。「你覺得很好笑?」

他搖了搖頭。「我想你誤會了,我在笑我們兩個人。」

「為何?」

「因為我在等你,我在等你向我展示你已經準備好了。」他又笑了,「看樣子我們都得再等等了。」

她不知道什麼樣才算是準備好了,但她現在沒心情和他玩文字遊戲。她很累,這一天過得很漫長。她起身準備離開。

「比你想的要簡單。」康在她身後說。

她停了下來,正要回答,但也只是搖了搖頭。或許明天她能打起精神和他爭執一番吧。

「晚安。」她說著,走開了。

「明日日出之時!」他喊道,「別遲到!」

她繼續前行,穿過湖邊的作坊,走進城裡父親的房子。她直接走進父親的房間,從地板下取出他的護腕,自從他參與那次城下作戰後,每天晚上她都會這麼做。

她將護腕抱在膝上,聞著皮革和塗油的金屬利刃的味道,向父親的靈魂傾訴。她訴說著她的訓練,還有她對康的恨意。她訴說著對父親的思念,還有成為刺客刺殺大汗以告慰亡父的想法。然後她準備入睡,但每每眼睛剛合上,就會被驚醒,輾轉反側,不覺已是清晨,她起床準備重複日復一日的訓練。

歐文在這一切經歷中和她產生了共鳴。他也曾受訓,但他也很欽佩她。面對康的無由之責,張芷一直保持內心強大,她能夠勝任,而且她的技術已經很好了。歐文甚至希望出血效應能將她的能力突破Animus的界限帶到現實中的他身上,他已經在維琉斯的記憶中學到了一些技能,但他想要更多。

這又是一個炎熱的早晨,張芷步行穿過城區。她停步買了早飯,並從他人口中得知自那晚之後蒙古人就再沒試圖發起進攻,許多人對她父親感恩戴德,相信正是他帶來了勝利,即便他們都不認識他本人,不了解他的性格。

當她抵達康的棚屋時,她發現他正坐在外面,等待著。她走近時,他抬眼看了看太陽。「你遲到了。朝陽已經升起。」

「我需要休息。」

「不用擔心,可汗會給你足夠時間休息的,他會將你身上塗滿水牛油脂,將你釘在地上,任由你被蒼蠅和蛆蟲——」

「夠了。」她說。

「夠了?你以為可汗——」

「夠了!」她喊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可汗會怎麼做嗎?你以為我沒有聽過那些傳說嗎?你覺得那些對我來說重要嗎?」

「那什麼是重要的?」

張芷眯著眼睛,她既憤怒又厭惡。「不要嘲弄我,老傢伙。」

「我沒有嘲弄你。」他起身,蹣跚地走向她,「什麼是重要的?」

她向他走了一步,近到足以聞到魚腥味。「我父親的榮譽。」

「還有呢?」

「還有?現在,我只在意這個。」

康搖著頭。「這就是你錯的地方。當你放下心中對復仇的渴望,當你像對你父親一樣對兄弟會忠誠,當你像維護你父親的榮譽一樣維護信條……那時你就算是準備好了。」

「這不是你能決定的。」她說。

「哦,但是你說錯了,這就是我能決定的。」他回到之前坐的地方,又坐在地上,「你的父親跟你一樣,他也把個人的榮辱置於信條之上。他選擇不再隱藏自己。他去城下作戰那晚我告訴他那不是他應該去的地方,但他還是去了,看看現在發生的事情!他的死帶來的影響微不足道。」

歐文感到張芷的憤怒情緒爆發了。她沖向老人,但在她發動攻擊之前,他的手杖擊中了她腦袋的一側,將她打翻在地。她品嘗著灰塵的滋味,腦中一片眩暈。

「你比過去的他更衝動。」康說道,他幾乎一下都沒動,「在我完成對你的訓練之前,這件事你也得學會控制。」

張芷眯著眼睛,搖著腦袋,撫摸著傷處,那裡已經起了一個包,但不管多疼,她也知道康是錯的。「他的死不是白費的!」她說著,幾乎氣喘吁吁。

「我想這倒是實情。他或許打了勝仗,所有人都這麼說,但他本來能打贏整個戰爭。」

張芷不想繼續待下去,聽著別人貶低自己的父親,特別是他還是她曾經深信不疑的那個人。她吃力地站起身來,她的腦袋仍然發昏,讓歐文也感到暈頭轉向。她的榮耀是她自己的,而非兄弟會的,他們永遠也不值得她像效忠父親一樣付出那片碧血丹心。她的復仇比任何信條都要重要,康沒法阻止她,而且她意識到自己根本不需要他的許可。她轉身準備離開。

「想想我和你說的話。」老人說道。

她無視他。

「明日日出之時!」他喊道,「不要遲到!」

但她再也不想回來了。

這天夜裡,當被圍困的城池輾轉難眠時,張芷穿戴上她的黑色鱗甲、蒙面斗篷,再將袖弩和弩箭裝備在手腕上。然後她進入父親的房間,坐在地板上,和他的護腕共度了一會兒。

當夜幕完全降臨,來到黎明之前完全黑暗的時辰,她將父親的護腕套上手腕,用力繫緊,勉勉強強還算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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